正在细细观看猪肉上刀口的白月,听了翾飞这话险些跌跤。
门口的太子、端王、大理寺卿、仵作和狱卒两名,不约而同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有没有腹诽些什么就不是旁人能知道的了。
萧翾飞脸上冷冷的,就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转身朝门口的提刑官招手:“来,看看。”
几人凑上前去,提刑官抱起死猪放在桌子上,猪血滴得到处都是,没人有心思去在意那个,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提刑官的手。
每一声呼吸都足以吓破赵老五的胆。
双手合十暗暗向上天祈求,他想:如果这次能证明他不是凶手,出去之后他要行善事,吃素,再也不逛窑子了!
天遂他愿。提刑官慢悠悠抬起头跟一圈儿人说:“这手法和先前那些个的确是有很大不一样的。”
白月指着切口道:“赵老五最开始是个屠夫,他开客店的本钱,是前些年杀猪宰羊积攒下来的。所以赵老五的手很稳,即使是饥肠辘辘,下手也比掏心案凶手稳。从这点可以推断,掏心案的凶手有可能是个轻功好的女人,或者是手部受过伤使不出太大力道来。”
六王文瑜脸上的笑意居然没有半点减少,这让白月心生奇怪。
她那么直接地说出赵老五不是真凶,破坏了他的计划,他居然能忍得住?还是说,他另有高招?
有些话,不是她该说的,事实上,将这番推论说出口已经算是多话。或许在别人看来,她这算是恃宠而骄了吧。
翾飞有时很不爱说话,可这话也得他来说,于是翾飞问文瑜:“六哥,你怎么看?”
他已经做好文瑜提出反驳的准备,文瑜却轻易对仵作和白月分析给予了肯定,点点头道:“说得不无道理,看来赵老五不是凶手。”
萧文瑜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有的惊讶,有的内心沉痛。
大理寺卿苦嘉木,此时简直想就地躺下晕一会儿,太子卓宸提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那,我们怎么才能抓到真凶呢?”
翾飞似乎是天生的冷漠和杀伐果断,双眼一扫,任谁都会有脖子上一凉的畏惧感。文瑜打小就笑眯眯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整天算计下这个给另一个捅一刀的。这二人可算是先帝十个儿子之中,锋芒毕露的两个极端。
可是萧卓宸,天资聪慧却因为生母地位低而处处受制,亲生父亲萧弘方又是个多疑的,卓宸也就受先帝的器重,可是没几年先帝也没了。
该学武,被萧弘方以各种理由耽搁了,自己再勤奋,没有人带着,很难摸到门道。
如今又被萧弘方扔了这么大一顶担子在肩膀上,如果翾飞和文瑜都不帮他,朝中党派纷争的找谁都费劲,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现在梳理一下线索,”翾飞道,“凶手轻功极好,是个女子或者手部受伤不能使出很大力气的男子,他做最后一件案子时找了个手脚利落的男子帮忙,他的帮凶凌辱并杀害了一名女子。凶手挖出这些年轻貌美女子的心脏……这点六哥分析得应该是对的。”
六王文瑜有些纳闷:“什么?我分析的什么是对的?”
“六哥说凶手掏心挖眼,是有人相信吃了年轻貌美女子的心脏,可以永葆青春。”
萧文瑜抿了下嘴巴,随即变回笑眯眯的模样。
“的确方术书籍中有记载,吃年轻的人的心脏有永葆青春之功效,这都是邪门外道,”翾飞有些不屑,“不过他们留着死者的眼睛没有用处,没有看过哪本书上面有写吃眼睛有什么好处。所以,毁掉死者双目是凶手相信死者的眼睛会留下他们的模样,害怕官府追查到身上,于是才剜除一并带走。什么人会对年轻和美丽的容颜抱有如此深的执念,不惜铤而走险残害无辜,而且能够雇得起这亡命之徒的呢?”
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中,翾飞说出一个答案:“是在京都之中,一个容颜老去、有地位财权的女人,她很可能不受丈夫喜爱,因此心生执念,做出此等歹毒之事。”
静默,许久的静默。
之后,太子卓宸先开口了:“九王叔,您分析得有道理,不过,侄儿有两个问题,觉得有些奇怪。第一,一个有地位钱财的女人,为什么会雇佣一个轻功好手劲儿却不大的人去做这件事,难道是杀手骗了她?第二,这一连串的案子闹得皇上都知道了。京都之中,有钱有地位的人家雇了武功好的日夜护着自家小姐,差一点的把人送岀城去暂时借住到亲戚家去,最穷的没办法才把人像往常一样留在家里。官府一到夜里就派人四处巡逻,那么,为什么凶犯那么大胆子,还敢出来杀人呢?一向都是单独作案,最后一次却是一次杀了两个人,为此还请了个帮手,这是在慌什么吧。”
翾飞一侧头,见自己的小妻子无聊得都快睡着了,伸出手指在她脑门儿上点了一下,白月顿时清醒。
“月儿,你给太子说说,为什么。”
白月吐吐舌头,圆圆的眼睛困成了一双细长眼,腹诽着翾飞懒得说话了就让她来说,说就说,反正她已经恃宠而骄了还怕这点不成。
“去城外杀人带回来容易被发现。可是,他们完全可以潜下心等到这阵风声过了,人都回来了放松警惕了再动手。冒着这么大危险跑出来杀人,还一次杀两人,我们可以就此编排出三个不同的故事。第一个是杀手自信,排除万难去杀人,不过这应该不大可能,这杀手只有轻功超群被人围起来就只有缴械的份儿,他没有资格这么狂妄。第二个是杀手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要病死的老婆,不得不咬紧牙关完成雇主交代的任务。这也不大可能,那个等着变回美人的人,不会允许杀手这么做,这样连同雇主一起暴露的危险太大。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最合理了,就是那个雇主等不及了……唉,这么说,那个雇主和杀手关系匪浅,值得杀手冒这么大风险为她杀人!”
无意中发现这一点,白月顿时把眼睛瞪大了,似乎清醒了过来。
六王文瑜听闻她一串分析,抬眼去瞪这个长相灵动的女人,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这些都是对的。可她凭什么能够想到这些,她一个几乎从还没懂事开始,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宦小姐……
白月很开心自己能想到这些,没时间搭理萧文瑜,于是翾飞替她朝文瑜瞪回去。
萧文瑜感受到翾飞眼中满满的挑衅,收了目光,心下暗叹:萧翾飞选这个女人并不完全是因为色相。
接下来就是如何抓住凶手揪出幕后主谋的问题,众人商讨到最好引杀手现身的办法,就是给杀手安排个极好得手的目标——一个从外地来的年轻貌美女子。对此地没有丝毫了解,自然就没有什么防范,最容易得手了。
一切计划妥当,众人出了天牢。赵老五还留在天牢里,怕赵老五大嘴出去乱说,得再等两天放了他,不过给他换了最干净的牢房,还给了一床被子。
赵老五吃着热乎的饭菜,热泪盈眶,这一先一后,真是两世为人啊!
出来之后,最先走的是六王。但见萧文瑜满目光彩,翻身上马,扬长而去,翾飞拿袖子挥去眼前扬起的灰尘,跟白月说:“月儿,你说端王殿下是不是有喜事呢?也许不过多久我们就可以喝到六哥的喜酒了。”
太子卓宸在一旁乐得几乎闪到脖子:“您见六王叔他喜欢过哪个姑娘啊?”
“卓宸说得对,”翾飞点点头,“也许六哥看上了哪个男人。”
卓宸:“……我可没这么说啊我的亲叔!”
端王可不会去想翾飞他们怎么说他,他现在恨不能从背后生岀双翼,好让他飞到他要去的地方。
马蹄声到了一条街后变得不再密集,很快彻底失去了声音。一个人从萧文瑜手里接过马缰鞭子,萧文瑜进了铺子,这夜再没有人见他从铺子里出来。
当萧文瑜穿着一身白衣,摇着折扇出现在另一家铺子的楼上时,蒙着面纱的姑娘瞧着他,有些愣了。
“你到底是谁?这是哪里?”反应过来,她还是有些慌的。
“白姑娘别怕,”文瑜笑着,他的笑容安抚了这个姑娘,“白天时姑娘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在下怕留姑娘一个人在那边不安全,就冒昧地带白姑娘回店铺来,也好命丫鬟照顾。小姓肖,肖文宇,是这家胭脂铺的东家,不知姑娘芳名?”
“白……白雪。”
“白雪姑娘勿念,”文瑜试图进一步让她安心,“令尊已经下葬,人埋在了城外西陂岭,过两日姑娘身子好起来,可以去看看。”
说起那死去的老父亲,白雪眼泪簌簌掉下来,千恩万谢,又说不好在这里多打扰,会想办法把埋葬用的银子还给他。
文瑜自是不在乎那点银子,小心问:“不知姑娘在京都可有可投奔的亲戚?”
一颗美丽的头颅摇了又摇,双眼茫然:“没有。”
强压着心中的躁动,他说:“我这铺子后院也算清静,白姑娘若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吧。”
“使不得!”白雪连忙摆手。
“如何使不得,”文瑜笑笑,“姑娘大可放心,我事务繁忙,不在这边住的,后院那些个伙计给他们吃了豹子胆他们都不敢涉足。能到上面来的,都是女子,正愁着这屋子没人住,荒废了,你就来了。”
“真……真的可以吗?”白雪迟疑。
“当然。”萧文瑜用笃定的表情给白雪吃下了定心丸。
白雪小心点点头,萧文瑜心里因为骗到这个单纯的姑娘乐开了花,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