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爱死了昭王府的露天温泉池。
这处温泉从自前朝时便已存在,此处地质不该有温泉的,温泉水是从哪座山上接过来的,谁都不知道。
不明来路也不会妨碍白月在诺大的池子里游来游去,一旁一片花一棵树,清冷的月色下清风扬起,粉色红色的花瓣飘落在暖暖的水面,花香吹到白月的脸上。
水打湿了纱衣,白月站在水里,随意抹开脸上的水珠儿和披散着的凌乱长发,她的脸颊被泡得红扑扑的,欢快极了。
从水里出来,随手解开纱衣的带子,将衣服扔在一旁。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并不担心会被谁看见,因为这方天地自她嫁过来,几乎就成了昭王府的禁地,只有她和翾飞可以进来。
拿手巾简单擦掉身上的水,穿回自己的衣服,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看见翾飞斜倚着红漆的柱子,坐在汉白玉栏杆上假寐,一身紫色的衣袍衬得人尊贵不可攀附。却不知他手里为什么拿了件通身红色,上绣团花朵朵、帽子外檐以柔软白色长狐狸毛装饰的羽纱面儿斗篷。八壹中文網
见着白月走出来,翾飞起身走过来,手里的斗篷一抖,把白月整个人罩了进去。
“你看看你,”翾飞指着白月湿哒哒的头发,责怪的语气中带着宠溺和无奈,“可真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受了风寒怎么办?”
正当白月双颊一红,翾飞却又转移了话题,讲起小时候他和老十幼清作弄萧文瑜的事,笑得白月花枝烂颤,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
他们有说起萧文瑜态度忽然改变的事,谁也说不准笑面虎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作罢。
说着明日兴许那杀手就给抓着了,却没料想明日的天对于翾飞来说都是黑色的。
第二天清晨,翾飞拿手支着头歪在床上看白月坐在梳妆台前,有板有眼地梳理自己的长发,而后又一点一点绾起来。
“太惨了。”翾飞低声道。
“什么?”白月回头看他,海藻一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向旁边一滑。
“你的贴身丫鬟未免太不贴身,有事找人找不到,梳理头发都要自己来。”
“小芙又不真的是我的丫鬟。”
“看你梳理头发不怎么熟练,不像是一直都自己绾发的。”翾飞看她绾发时一脸的如临大敌,就暗暗觉得可爱又好笑。
白月一顿,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翾飞嘲笑了,甩给他了个大白眼,正过身一板一眼把头发全部打理好,才和他说:“走吧。”
早餐时,白月吃了一碗杏仁膏,翾飞不喜欢杏仁的味道,府里管理膳食的都知道,所以他们只做了一碗给王妃。出了门,太阳明晃晃的,翾飞回头看一眼一袭天蓝衣的白月,她离他两步之遥,美得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子。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用放在额头位置遮挡阳光,翾飞伸手去帮她挡。
白月有些羞怯,想躲,却觉得身子发沉,再一动,她的人不受控制地缓缓倒下去了。
翾飞冲过去接住她软软的身子,什么孤高什么冷傲什么淡然一瞬间解脱束缚从他身上逃离,剩下的只是无边的慌张和恐惧。
“把柯九给我找来!”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去找,翾飞这一声怒吼夹带了近十成的功力,离他近的人一个个昏了过去。而那边晒草药的红菱已然听见,心说不好,忙进屋把柯九拖出来,一路跑着奔声音来源的方向去了。
白月陷入黑暗中,黑暗下无止境,她就一直往下掉。她想让自己停下来,可是完全做不到,似乎不掉进最黑的黑暗中就不算完。
她很累,可是她没有办法,所以的轻功武力的,在这里都失去了作用。
白月很累,她想歇一歇,可是她没办法歇歇,所以她很烦。
就这样一直坠落,终于,她落在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原上。草原一望无际,白月很开心,蹦蹦跳跳地往前去。
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她。喊的不是白月,是月儿,这让白月有些奇怪。
谁会这样喊她呢?
停了一会,那声音没有了,白月决意不管那道声音,便又往前走。
原来草原不是无际无涯的,她很快走到尽头,看到了一片黑湖水。黑湖水的旁边,是高高的红石崖。
黑湖畔,一男子烤蛇肉,一女子倚巨石而坐闭目假寐。
白月很开心地过去喊他们,他们却不理她,就像是看不见一样。白月闹腾着,许久,终于安静下来。
那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起身向石旁女子来。女子不超过十六岁,身着一袭淡蓝衣裙,肤如凝脂青丝如墨,与其要说是个谁家姝丽,不如说是画中仙从纸上走下来了。
“姑娘,”男子轻声唤她,声音也透出一股子憨厚老实,“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身体熬不住的,这险恶之地没啥好吃的,就吃点蛇肉垫垫吧。”
闻言,画儿一样的人睁开眼,直起身道了谢接过来,扑鼻的肉香让肚中饥饿更甚。男子回到火堆那边,端坐着慢慢吃起另一串蛇肉,这边女子静静打量着他,不动。
片刻,女子轻声启口:“大叔,这红石崖以北是赤焰国不提,红石崖石壁如镜,你我二人想从这里攀爬上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了。这里东临茫茫大海,西面是为西境,西境近些年与赤焰交恶,两国之间剑拔弩张的,不是个好去处,我们能去的便只有南稹了。我看这林中毒瘴,日落越久瘴气越浓,日出该就散了。今夜群星朗朗,明儿个必是好天气。我们日出向林子南端出发,便有机会脱离困境了,你意下如何?”
那憨厚男子仔细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到女子说完,他自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嘴,笑着回她:“怕是行不通的。”
“哦?怎么说?”
“被那毒王追着跳下来时,我往那边望了一眼,一眼望不到边。凭你我二人的脚力,是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走出去的,要从这里走出去,至少三天。”
“那……如何是好呢?”女子言语间有点失落。
“哎……”
憨厚男子长叹一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枝。半晌,才回头对女子说道:“听闻千手阁阁主轻功了得,若是她在,脱离险境不是什么大问题。”
女子一愣,继而苦笑:“大叔在排遣啊,这种人物哪里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男子笑了起来:“是啊,在这里也是不愿现身的。”
“啊?”女子激动地跳起来东张西望,“大叔你说真的?她在哪里?”
他只笑着看向她,不答。
沉默片刻,女子收敛干净满脸的兴奋,眉眼间浮上一丝冷漠和戒备。已经被看破,还要强行狡辩的话,不是聪明人所为。
“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哦,”他笑笑起身,“实不相瞒,在下是九王爷营中一名副将。前年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在闹市遭遇千手阁刺杀,当时我等随九王爷打了胜仗归来领奖赏,和弟兄几人包了宏泰酒楼二楼豪饮,我坐的位置恰巧对着清风茶楼姑娘雅间儿的那扇窗户。因为姑娘生得清丽脱俗,多望了几眼。那边闹哄哄的刺杀失败后姑娘便带着丫鬟离开了,面有丝丝怒色,于是在下起了疑心……今日见姑娘面对毒王不像其他人那样手足无措,便大胆猜测,你就是那千手阁的年轻阁主。”
折杨柳袅袅之纤腰以微步,千手阁主面对着火堆在男子身边坐下。
“千手阁是九州最负盛名的暗杀组织,你这么轻易指出我的阁主身份,就不怕我杀了你?”
男子继续向火堆添柴,神情平静,仿佛刚刚她和他说的是:今晚月亮挺好看的。
千手阁主眯起一双墨瞳,冷笑:“这世间有两种人会在明知对手很强的情况下保持神情平静,第一种是狂妄的傻子,你显然不属于第一种。”
她的话引起了男子的兴趣,他扭过头来看着她。
“第二种嘛……”突然凑近,她咯咯笑了,声音好听似春天园子里玩耍的黄鹂,“人皮面具防水不透气很闷,压着声音嗓子会不舒服。”
温热的气息扑在对面人的脸上,感受到他的杀意她笑得越发开心:“赤焰国临危不乱的副将常见,临危不乱到要死了非但不闭上眼睛,还能在半空中测算一下森林大小的,也就那个有战神之称的先皇九子,昭王萧翾飞吧。”
她把手中有些凉了的烤蛇肉放在火上加热,全然不顾身边九王抑制不住的杀意,只是碎念:“肉烤得真不错,不愧是战神王爷,手稳得很。”
蓦地,杀气散去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九王默默在脸上摸了一圈,发现方才自己一通忙活离火太近,脸上出汗让面具有些不服帖了。暗恨那卖面具的老板,随手一扯,将人皮面具收入怀中。又舒展四肢,只听得咔咔一阵响声过后,九王身形暴涨,哪还有那手脚粗短的憨厚老实模样。
去到水边洗了把脸,回来后,九王在她对面坐下。火光映亮他的面容——一张白皙略为窄长的脸上,眉飞入鬓目若寒星,鼻梁高挺口含丹朱。
“还有什么原因?”九王声音似戏岩泉水之清冽。
“什么?”阁主终于吃完,抹抹嘴抬头看他。
“本王还露出了什么破绽,让你猜出本王的身份?”
“不是都说了。”阁主眼睛一转,一脸无辜。
“……嗯,本王相信阁主聪慧至此,”九王胸口发闷,“我们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是都说了?”
“你跳下来真的是奔着死去的?”
“是啊,那毒王浑身是毒武功甚高,与其落在他手里受生死不能的罪,不如摔死干净。倒是九王你,淡定到那种程度,一定是知道悬崖下有湖泊的吧。”
白月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他们,很累,却睡不着。
忽然,九王抽出一把刀,趁千手阁主不备将刀子刺进她的心口。
“澹台白月,你该死。”
白月吓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九王杀了穿蓝衣的女孩子,说出的却是她的名字。
蓝衣的女孩子缓缓倒了下去,鲜血流了一地,白月看着,动弹不得。然后,九王抽回刀子,回头,居然又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