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睡得很不安稳。
那四个时辰,她经历了半生的风霜,在那个世界里,她独自一人,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头很痛,怎样变换睡姿都不能减轻头痛的感觉,白月紧闭双眼,辗转反侧,最终痛得蜷成一团。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蜷缩身子,为了自己遭受的病痛悄悄流泪。
难道不是早就习惯了痛的感觉?
忽然听到后窗传来有规律的叩击声,白月忍着头痛起身,起得急了,眼前一黑差点摔在地上。
打开后窗,看到黎殇满含担忧的脸。
白月并不意外,这种叩击是她和黎殇之间的暗号。
“我知道我的处罚还没有结束,这是偷跑回来的。”黎殇道。
摇摇头,白月无奈:“算了,我会告知执法堂那边,你的事就算了。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黎殇想了一下,想说点什么,眉毛拧了拧,嘴张了张,开口道:“澹台的事,有眉目了。”
白月闻言,郁闷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快说说!”
“你可能……和南稹赫连氏有关系。”
“赫连氏?”相当于赤焰这边的老张老王,满大街都是?
黎殇看出她误会了,笑她:“当然不是满大街都是那种,我说的是南稹皇室。这个事儿,南稹皇室瞒得很紧,要不是……啊,那个先不说。总之,南稹太后的女儿和女婿失踪了十七年,她的女婿就是姓澹台的。”
“南稹的驸马姓澹台,咦,这般人物,这么罕见的姓氏居然没有被记载下来?”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毕竟公主驸马失踪的事儿也被他们瞒下来了,‘澹台’二字在皇室也像个禁忌,这事儿蹊跷得很。小月,我觉得,你以后出去就说你姓白好了,澹台二字,可别跟谁都说。”
白月点头应着,思绪万千。
打记事起,她的人就已经在千手阁中,被作为千手阁未来主人培养。父母的模样她没有见过,生身何处她也无从知晓。
抱回她的,是上一任阁主,她的师父。白月问师父自己的身世来历,问了好多次,可是师父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她。
记事起身上一直带着的,只有一柄极为锋利的匕首,她用它杀了很多人,翾飞也曾用它为她削去浪荡子的一只手。
匕首上用赤焰三十年前时兴的笔法刻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也是她的姓氏:澹台。
于是,白月知道了这匕首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开始她以为几位长老是知道她的父母的,几经试探之后,白月却明白了,他们对白月的身世全无了解,对上一任阁主隐瞒白月身世的事一无所知。
日子久了,白月一点点懂事,对自己的身世越来越好奇。终于,有一天她的师父不耐烦了,给岀了一个令白月无法接受的答案:她的父母抛弃了她,那柄匕首只是师父游历南稹时随手买的,于是就以匕首上的两个字作为她的姓氏。
白月翻查五国志,近五十年,五国中的确没有姓澹台的,伤心过后,她也慢慢接受了自己是个弃婴的事实。
师父爱热闹,闲下来的时候,总爱和好友一起说说笑笑。白月不同,每天练功累得要命,闲下来的时候更乐意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悄悄猫着。
于是,白月瞄上了千手阁的藏经楼,这里身份地位不够的人是进不来的,底下几楼都是武功秘笈内家心经。白月略过这些,直接去到顶楼,随便拿一本顺眼的诗词,一坐就是一天。
顶楼,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几个人进去,诗词歌赋,这种东西对提升暗杀技术无半点用处,白月因此乐得自在。
也是在这里,白月无意中发现了一部先贤著作中夹了一个信封,信封上的字足以让白月蹦起来——吾儿白月亲启。
那是白月父母留给她的家书,信中并没有写明为什么会离开白月,字字之间,却是浓浓的爱意。
白月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她也没有再去问,她明白再问师父也不会说,后来,师父去世。白月做了四年的阁主,查自己的身世就查了四年。
如今,却寻得这般尴尬的结果。
黎殇说起翾飞在丞相府制造出的乱子,两眼发亮,讲起丞相府里带把儿的被捂着嘴拖进黑暗中阉了,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白月对黎殇这副样子,早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没想到,黎殇先前对翾飞诸多意见,现在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赞翾飞的话,居然是因为翾飞让手下把丞相后代一个个儿阉了。
黎殇一遍遍形容乐安他们下刀时的情景和被阉割那些人的表情,细致入微,听得白月面红耳赤,最后只好用一句:“好了,既然你那么羡慕,我的大事成了之后,那最该死的就留给你。”
嘿嘿一笑,黎殇开心坏了:“小月你最好了,崔妙歌和萧子轩没能到我手里,本来还惆怅着呢。”
“呦呦呦,你还惆怅?”白月扶额。
闻得门外有侍卫问安的声音,黎殇一纵身,人便走了。脚步声渐近,待到房门咿呀打开,白月已经躺回床上,面朝里,放慢呼吸装睡。
翾飞特意放轻了脚步,小心地来到床边坐下,沉默许久,他才说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像是怕吓到她:“为什么装睡?”
白月翻身坐起,头还是有些痛的,不过她不喜欢在人前示弱。
“不舒服?”翾飞有些担心的,手背贴上白月的额头。
“有些烫。”
说完,翾飞扯过被子,把白月包成了个粽子。
“好好歇着,不要胡闹。”
白月垂下眸眨眨眼,掩去感动,抬头双目炯炯地看着翾飞:“郑巧颜下的毒,是吗?”
其实,她更想问:为什么他能看出来她装睡,还能看出她不舒服。她明明掩饰得很好啊,连和她从小认识的黎殇都没有看出来,为什么翾飞就能轻易看破。
“嗯,”翾飞伸手环住被包得圆鼓鼓的白月,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教出这样的孙女是郑士年的过错,我已经让丞相府付出了代价,也不会轻易放过郑巧颜。”
想了想,白月还是开口道:“郑巧颜留给我,她害的是我,收拾她还是我自己来吧。”
翾飞不语,只是在白月小巧的耳朵后面留下了一个吻。
白月身子一缩,脸就埋进了被子里,满脸烫得几乎能把被子燃着。
低低的笑声起,翾飞说她:“快出来,别给憋坏了。”
几番呼唤,白月心道自己这幅模样绝对不能让他看见,于是死活不出,结果就觉得自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喂,你干嘛?”隔着被子,白月知道自己的声音闷闷的。
“带你去泡温泉,泡完头就不烫了。”
“哦,”白月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不是把她搬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不过,“不对!快把我放下来!”
“为什么?”翾飞诧异。
“这样出去,被人看到多难为情啊!”
“你也知道这样难为情,”翾飞坏笑,“谁让我喊你你不出来的,呆在里面别出来了。”
白月不听他的,手脚动了动,结果真的是出不去了。
“……喂,萧翾飞……”白月大窘,欲哭无泪。
他们一路碰见了很多人,比如:问翾飞要不要尝尝自己买的鸡腿的烟乐安,正在教训卫阳泽不要把袜子乱丢的穆青,满脸严肃正在练剑的卫卿衣,正在与卿衣一同练剑的小芙。
白月不知道为什么出来能碰见这么多人,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会问翾飞一句:“王爷,您这抱的什么?你歇着,我们来抱吧。”
翾飞总会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解释:“不行,这是你们王妃。”
隔着被子,白月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尴尬。除了翻白眼儿和透着翾飞给她留的一个缝隙透一口气,白月什么都做不了,闷得满脑袋汗,这会儿头疼也好了不少。
她清楚,自己这两天是没脸见人了。
过了好久,白月才感觉自己的脚站在了地上。
被子被从外面扯开,白月一眼看到了那汪她最爱的温泉。
“来。”翾飞朝她招招手。
“来什么?”白月看到翾飞笑得眼睛都弯了,心觉不好。
“脱衣服啊,你要穿这么多下去吗?”
“……你走,我自己会脱。”
“还是我帮你吧,还病着呢,自己留在这里多危险。”
“我在这里不危险,可是我觉得,你在这里我比较危险。”白月暗叹翾飞越来越不正经,这种感觉怎么越来越像他四哥博明,看来得想办法劝劝那位四嫂,免得博明总来这边带坏了翾飞。
翾飞长叹一声:“算了,你不让我帮你,那我还是脱自己衣服吧。”
“萧翾飞!”白月看见他伸手去脱自己的外衣,慌得捂着眼睛后退,不料,一脚踏空,人摔进了温泉之中。
白月奔着水底去了,因为没防备,被水呛了个正着,双手挥舞着,才抓住了什么。
站稳之后一阵狂咳,抬头瞪着扶着自己的翾飞,一拳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