翾飞看着自己这个小侄子，笑了。这个小家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他一叫，转身就跑的那个可怜虫了。

“所以，你对这个皇位志在必得了？”

“在九王叔面前，侄儿没有这样的自信。您与我都被逼上了同一条路，萧弘方和太后心胸狭窄，对有能力威胁到他们的，是丝毫容不下的。这些年侄儿我因为太后的排挤和萧弘方的无视，失去了最爱我的生母，又受尽委屈，王叔你也没少被算计。你我明明比他母子厉害上百倍，凭什么要受他们的驱使折辱？”

翾飞笑笑，说道：“萧弘方母子我会尽全力对付，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至于与你合作，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和刘家人扯上关系。”

萧卓宸也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问翾飞：“刘家人没说，可是我也从您能轻易说出我背后势力这一点上，看出了刘家人在找到我之前来和您说了差不多的话。敢问王叔，您为何拒绝了与刘家人的合作？是……”

是太相信自己的实力，不屑于刘家合作，还是对皇位没有兴趣？

有些话不必说全，反正对方能够听得懂。

翾飞笑而不答，抬眼看向问口，细碎的脚步声渐近，一个丫鬟轻轻叩门，脆声道：“王爷，端王殿下到府拜访。”

萧卓宸闻言脸色微变，翾飞扬声道：“将端王殿下请到正堂来。”

不一会儿，文瑜便由卫阳泽引着进来了，刚走近就直感慨：“老九啊老九，前院儿那个阵法，我走了那么多次，每次都不一样，你每天是怎么出来进去的？”

进了门定睛一瞧，发现太子卓宸也在，文瑜笑容微僵，又很快恢复正常。

叔侄俩儿拜礼又客套，气氛尴尬。

“六哥，你今儿个来有什么事？”翾飞开口问。

“啊，”文瑜接口道，“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弟妹的。”

“找月儿？”

他们三人上一次这样坐在一起，还是因为掏心案。那时翾飞还在为了留住白月的心苦苦思索，文瑜还是一门心思地把掏心案凶手的锅甩给客栈老板赵老四，萧卓宸脸上挂着孩子气，不像现在这样阴暗冷漠。

文瑜笑得不掺虚伪，刚坐下来，就给他们爆出了一个消息，他的正妃白雪，怀孕四个月了。

白雪怕下人针线活儿差，非要自己亲自给未来的孩子缝制小衣服小鞋子。文瑜担心累到她，这次来，是找他的九弟妹去帮白雪的忙的，毕竟这些身份相当的人，除了翾飞家这位哪个白雪都没见过。

“对了老九，”文瑜笑问，“你府上不是还有两个医术挺厉害的门客，一个灰头发一个小姑娘的，能不能借我一个，给白雪把把脉？”

提及那两个门客，萧卓宸端起茶的手一滞。

“红菱回南稹去了。”

翾飞的回答让萧卓宸眼眶微微发痛，却又垂下头去掩饰自己满面的哀伤，期待着翾飞再说下去，翾飞却不再提红菱的事，说起了柯九。

“柯九原是红菱的生父，红菱还没出生时柯九与她娘亲产生误会，才辗转来到昭王府上，这回认了女儿，自然也就陪着夫人女儿一起回去了。”

文瑜有些失落，卓宸却微微扬起嘴角，开心又落寞。

文瑜追问白月下落，急切到要直接去找她，翾飞无奈，只好告诉他白月怕冷在后院泡温泉。文瑜闻言，登时闭嘴，抹了把鼻子，满脸尴尬。

翾飞不可能告诉文瑜，后院温泉里根本没人，白月回千手阁去，布置暗杀六王党人的任务去了。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难得笑成白痴的文瑜，笑得萧卓宸浑身鸡皮疙瘩，麻了半边身子。

端王正妃被人绑架，使得文瑜大怒，是后面的事，他不知道，那一切都是现在他的忘形引起的。与翾飞的天生反骨不同，萧文瑜这一辈子没有任性几回，任性起来，却带来了可怕的后果。

他不是神，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他还开开心心地坐在这里，与翾飞卓宸闲聊。

白月在千手阁暗室内，借着葳蕤的灯火，与桌上五人说起暗杀的事。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暗杀丞相郑士年那个怀孕的小妾，要残忍一点，留点指向萧弘方的证据在现场。丞相的那个小妾，每隔三天就要泡一次热水澡，今夜便是了。”

一开口，白月就让其他人愣住了，继而大家脸上洋溢着激动，他们知道，与萧弘方明争暗斗的日子要结束了。

“第二件，是给萧弘方下毒，这个要的是不成功，我有其他用意。”

“第三件，”白月扫了一眼桌旁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绑架端王正妃。这个，黎殇和小芙来做。”

萧文瑜将自己的妻子保护得很好，这里除了白月，只有黎殇和小芙知道端王正妃的真实身份。若派给其他三人，复仇之火点燃，就算告知了程雪身份他们也未必能待程雪如自己人，只有将事情交给黎殇和小芙，白月才能放心。

白月安排了长胡子的夏长老和满面慈祥的张姓女长老，去安排暗杀的事情，白月将一块玉牌的穗子交给他们，命他们办完事情把穗子丢在现场。

事情安排得很急，夏长老张长老领了命便离开了暗室。白月又将一包药粉和一只锦囊递给矮胖的孙长老，让他乔装一番明日去到宫门口，那里有人接应他，锦囊里是白月写下的具体安排。

孙长老领命，也出去准备了。最后，白月看向小芙和黎殇，半晌无言。

许久之后，她才说：“你们去端王府外面埋伏着，后天一早端王妃会岀府，你们劫走她就是。”

小芙摸摸鼻子：“阁主，萧文瑜真得会那么在乎程雪吗？之前他不就杀了一个，就是程雪的姐姐，听程雪说长得比她还漂亮，也是和萧文瑜你侬我侬的，可最后还怀着身孕呢就被萧文瑜一刀了解了。”

“我相信程雪的手段，程雪和她姐姐不同。程雪的姐姐可不会刻意勾着萧文瑜，也没有程雪那份经营的手段，”黎殇说，“程雪对于萧文瑜比她姐姐重要很多，她不只是萧文瑜摆在家里的花瓶。如果程雪被人劫走，萧文瑜的一些秘密有被泄露的可能。”

白月笑着附和黎殇，说起了萧文瑜对程雪的态度，小芙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白月安排完一切，独自回王府去，那边萧卓宸和萧文瑜岀了王府，各自散去。

文瑜问起红菱柯九时，萧卓宸的反应让翾飞很是在意。萧文瑜提及自家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时，脸上笑得极为真诚。

先帝当年总说，翾飞随他，幼清随他，这些孩子里除了笨的哪个都随他，哪个都和他一模一样。

其实他错了，他的这些孩子哪个都不随他——他能够在万花丛中穿过，自己走得潇潇洒洒，徒留一身孽债在身后。

萧家这一代，几乎都栽在了情之一字上，有为情自杀的，有为情放弃尊贵身份的，也有即将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代价的。哪一个，都没有他们的父皇做得漂亮。

翾飞恨自己那个长眠地下的父皇。曾经，翾飞也有为自己没能赶回来看看他最后一眼而感到伤心，可现在一想起他，翾飞只能想到自己悲凉死去的母妃。

她十四岁时从那么远的南边嫁过来，一个柔弱姑娘一路踏入没有父兄支持的陌生领域，爱了他一场，得到的却是那样的下场。如果她当初没有替先帝挡下致命一击，翾飞现在能在哪儿呢——早就埋在哪一抔黄土之下了吧！

她的绝望透过那本手记传到翾飞手臂，顺着手臂向上爬，直到心脏。

“老天，如果拿走我的命，可以让我的儿子好好活下去……”

这种感觉撕心裂肺，翾飞从舒服的后仰姿势改为前倾，捂着自己的心口，呼吸困难，脸色难看。

白月刚好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样的翾飞，斗篷都来不及脱，赶上前来询问，她甚至以为是他的毒提前发作了。

看到白月惊慌失措的小脸儿，翾飞的心情好了很多，他朝她笑了笑，摇摇头。

“月儿，我没事，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没事。”

他抱住她软软的身子，她身上带着凉气，整个人甜丝丝的，发间还带着花香之气，翾飞抱着她，不放手。白月知道他心里难过，双手揽在他后背，随他去化解这份痛苦。

他活得太累了，从小在嘲讽之中艰苦挣扎，现在又不得不用心去提防甚至反过去算计那些算计他的人。他很小没了娘亲，弟弟又要依靠着他，他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自己。

“月儿，”他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他说，“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们生个孩子？”

白月的脸瞬间红成一片，她的头低低垂下去，轻轻地点头。

翾飞在她红红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傻笑起来，眼睛笑成两湾月牙。

至少，还有她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