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有时妤昭在,楚怜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接近裴簌,却从头到尾,还是跟在裴簌身边,云珠坐在一旁,眼珠滴溜溜地转,时不时偷瞄一眼坐在上首的时妤昭,再偷偷去瞧常德大长公主的几位孙女儿,眸光几闪,那模样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殿下。”正当几人的词牌轮完一遍,正两厢谈笑的时候,常德大长公主的那位嫡长孙女突然转眸看向时妤昭。
云珠心下一乐,来了。
时妤昭转头看了她一眼,“珍姐儿何事?”
“臣女听闻殿下文韬武略,样样不输男儿,吟诗作对,也是临安一绝,据说殿下当年一曲《临安赋》艳惊天下,然之后却甚少有闻殿下诗文之作,实为憾事,不如就趁着今儿个的这兴,殿下赋诗一首,如何?”陈珍恭敬一笑,云珠却听着不大舒服。
这话说的,好像是当年那曲《临安赋》不过是摄政王殿下找了枪使,用来沽名钓誉的一般,可是云珠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那首《临安赋》乃是摄政王殿下为了当朝的丞相大人所作,所谓“洛阳之国色兮,临安裴郎,天水之和合兮,佩玉为蔷。”说的正是如今这位年少称相,姿容绝艳的裴氏之相。
就是当初她的父亲兄长,都对《临安赋》赞赏不已,自家兄长还特意拿着这曲歌赋赶到丞相府,直把那位脸皮堪比城墙之厚的相爷说得,都耳尖泛红了才罢手。
能让那位也脸红,也委实是不容易,至少一直以来,她只听自己兄长说起过这么一次,不过那《临安赋》她后来也品读过,着实是上乘之作,曲赋虽是为情所作,可通篇并无女儿愁肠不解的扭捏之态,反倒如才子风流,文意通达。
而如今陈珍却怀疑《临安赋》乃时妤昭沽名钓誉之作,云珠只想祝她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待会儿别被打脸打得太难看才是。
时妤昭自然也知道陈珍这是什么意思,闻言只略微思忖片刻,便笑道,“孤这些年忙于朝政,哪里有时间攻读诗书?当年那《临安赋》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是不行了,忙起来的时候都昏天黑地的,哪里还能同你们一般闲来赋诗作画?还是饶了孤吧。”
“殿下这话说的可就折煞臣女了,若说殿下是才高八斗只怕都不为过,殿下虽为女子,当年所作之赋却潇洒不下男儿,甚至比起文人志士来,都要出彩万分,即便这些年殿下忙于朝政,可臣女相信,即便是殿下随意一作,也该能将咱们这些个小姑娘都给比下去不是?”见时妤昭拒绝,陈珍更坚定那《临安赋》是时妤昭花了重金寻人所作,于是劝起时妤昭来就越起劲,只是却颇有些急功近利得意忘形了些,最后一句竟敢暗自嘲讽时妤昭年纪已大。
裴簌和云珠都忍不住抬头去看了眼上首坐着的女子,只见她脸上平平淡淡,仿佛听不懂陈珍话里的意思,只是再三推让,“哪有那般夸张,文人雅士都是专门做学问的,他们所作诗文歌赋岂是孤可以相提并论的?还是算了吧,免得叫人笑话。”
“都是自家人,大家伙儿都是认识的,谁会笑话谁呢?殿下还是别谦虚了,快作一首,叫咱们开开眼界。”
此时,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魏初娴也忍不住抬头去看时妤昭,那曲《临安赋》她也是读过的,着实是不像出自一名女子之手,如今时妤昭又这般再三推脱,叫在场的贵女们都忍不住揣度怀疑,莫不是这《临安赋》当真不是摄政王殿下所作?
只一旁也跟着看戏看了良久的钱双突然嗤笑了一声,“别到最后把自己闹得太难看,不过就是叫外人称赞了两声才华,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戳人心肺了,众人都忍不住去看面色倏然变得僵硬的陈珍,在江南那样才子才女辈出之地,陈珍也叫人夸过两句,是以一直以来,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文人的清高在里头,自恃身份,自诩清流,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几斤几两。
今日这个诗社也是她向常德大长公主提议的,说是一来可召集贵女相互熟识,二来也可替她今后在这临安贵女的圈子里打下名气,有些基础,在今儿个来的人里头,除了几位推诿不作诗赋的,其他的人里头,也着实是就属陈珍的诗文作的最好,可是若真要同摄政王殿下比起来,钱双却觉得,不过是她自己自找死罢了。
她虽不知那曲《临安赋》是否为摄政王殿下亲自所作,可是就冲着摄政王能够安抚庙堂朝野几年而行之不乱,钱双就觉得,这并非常人所能及,且试问一个胸无点墨之人,又要如何管理朝堂百官,审阅奏折教导幼帝?
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简直就白瞎了她还有个脑子。
“钱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陈珍的面色变了几变,还是忍不住转头去问钱双。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有些人自诩才高,不知轻重,没有脑子罢了。”
“你!”
“珍姑娘何必生气?我又没有说是珍姑娘的不是,就是偶有所感罢了,若是恰好戳中了珍姑娘的什么不悦之处,我就先给珍姑娘赔个不是,还望珍姑娘原谅则个。”
裴簌有些微讶地挑眉看了钱双一眼,按理来说钱双这时候不该这样同陈珍对着干,就像那位从头到尾便一言不发的魏大姑娘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就是了,且若是看到时妤昭出丑,不该是他们钱家也喜闻乐见的事情吗?
怎么这位钱二姑娘却好像是……替摄政王殿下怼了陈珍的样子呢?
若不是知道钱家同皇家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只怕是在场的人都要以为,钱双这是在给摄政王殿下卖命呢。
不过这位钱二姑娘向来不按常理出牌,那张嘴也是尖酸刻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想说憋一憋,别当面叫人难堪,尤其是对淮阳侯府的政敌荣国公府,每回她们瞧见的,都是魏家的大姑娘叫这钱二姑娘给说得无地自容的模样。
听说三个人还是情敌呢,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钱二姑娘要同摄政王殿下先结盟,干掉魏家姑娘的样子?
“既然珍姐儿这般说了,孤若是不答应,就是孤的不是了?”见陈珍扑过去将钱双掐死的心都有了的模样,抿了口清茶的时妤昭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了一句,“只是孤的文采不佳,若是做不妥当,还望大家海涵见谅才是,到时候,可切莫笑话孤才思浅薄。”
“殿下说笑了。”众人都不是傻子,哪里敢说这样的话?于是就见那位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这才微敛着眸思忖。
花园之中,一干人等皆屏息凝神地等着,时妤昭不开口,在场的也没几个人敢随意说话,等了也不知多久,不过想来该是差不多约莫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听到那玄衫金绣的女子轻轻浅浅的声音响起。
“十年锦绣在,山河不见哀。
陌上人如玉,今衣为谁裁。
天明熏笼倚,何道是尽才。
归期无尤问,台前自作猜。
踏歌长袖舞,阑珊蓦见槐。
香吹帘打起,花缀是落埃。
撩弦轻胜瓦,书尽红尘灾。
青冥三尺路,白绫妄作捱。”
音落的时候,花园之中还一时落针可闻,直到裴簌回神头一个开始抚掌之后,众人才稀稀疏疏地回神开始夸赞起来。
“殿下果真好文采,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没想到今日来,竟还有这样的收获,待臣女待会儿归家之时,只怕是又要叫家父家兄逮着说上许久了。”韩太尉家的姑娘心直口快,众人知她性子,倒也不觉得她是逢迎拍马。
时妤昭也笑,“韩姑娘说笑了,韩太尉和令兄都是极有才名之人,哪里有这样夸张。”
“这可不是臣女夸张,当年殿下作《临安赋》以赠丞相大人,流传开来之后,臣女的父兄可是坐在一处研究了这曲《临安赋》一日一夜,殿下也知道,臣女的父兄皆是醉心学问之人,有什么惊艳的文章,总是少不得要研究上许久,若是待会儿臣女回去同父兄说了,只怕是他们都得羡慕臣女的好运气。”
“就你最会哄孤开心了。”
“这哪里是臣女在哄殿下,分明是殿下自己的真才实学。”
“你啊。”时妤昭无奈地摇头。
一旁的云珠也笑,“可不是,但这回,丞相大人只怕是要颓靡一阵子了。”
“为什么?”一旁的韩姑娘有些不明白。
“这还有为什么呀?因为殿下这回所作的诗文,不是给丞相大人的呀。”
众人一愣,随后都齐齐笑了起来,连裴簌都忍不住发笑,时妤昭有些无奈,云家的这个女儿也是个活宝,一直以来都叫云敛父子宠着,就给宠得没边儿了,听说裴昀见她的时候,都总要揉着额角无奈长叹。
据说当年裴昀还问过云敛一句,“我看你这个妹妹啊,是嫁不出去了。”
于是之后裴昀就叫云家父子追着好生教训了一番,这平日里的时候啊,裴昀什么都可以说,然这云家的宝贝女儿,那却是绝对不能说的。当然这个道理,裴昀是在被教训完了以后,才明白过来的。
且之后他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时妤昭跟前的时候,还叫摄政王好生嘲笑了一番,丝毫没有说要替他出头的意思。
摄政王殿下说,“云大人已经来告过罪了,不过孤瞧着,这回你是找打,即便是孤,也不能帮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