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自己的长孙,常德的脸上少不得就要流露出两分骄傲,在江南的时候,哪家的人提起南阳侯府的长公子陈殷,不夸上两句?以往的诗会结社,往往拔得头筹的,也都是自己的这个嫡长孙,同陈齐不一样,常德对于陈殷,可谓是投注了毕生的精力。
夫子请的是江南有名的书香望族,君子六艺皆是请的各大名家中人,温文尔雅,风姿卓然,说是天上的谪仙都不为过,更重要的,是陈殷的母亲,乃是常德千挑万选出来的大家闺秀,一向就得她的看重,只不过她那个儿子不争气,非要江南一个小县令的女儿做妻,甚至闹得满城风风雨雨,常德本打算在暗地里着人去杀了那个县令的女儿的,可是谁曾想她那个儿子倒是先把人的肚子给弄大了带回家里来,还到儿媳跟前去千求万请,威逼利诱,最后还是儿媳到自己跟前来求情,她才松口答应让那女人入府。
可是没想到那女人的心大,生下了个儿子,又不甘只是个姨娘,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跟着一起要死要活的,惹得常德大为光火,最后还是退了一步,让那个孩子记在正妻的名下,当做嫡子教养。
而陈齐,就是那个孩子。
不过这样的事情当时虽闹得风风雨雨,最后都叫常德给压了下来,是以除了江南城里的人,没有几个人知道,更不要说离江南千里迢迢的临安城了,于是陈齐跟来的时候就不走了,在临安城里叫人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不像在江南的时候,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扭扭捏捏,还总有一个兄长在上头压着自己,他真是做梦都想让陈殷去死。
“对了,你记得给大公子的院子里多拨些家丁,齐哥儿如今这个模样,我怕他知道了殷哥儿要来,会做些什么。”提起陈齐,常德还是忍不住皱眉,说实话,虽然陈齐是记名在世子夫人名下,可是一直以来陈齐的教养都是由他自己的母亲亲躬的,养成了这么一个纨绔的性子却还成天惦念世孙的位子,若不是常德怕自己落一个苛刻祖母的名声,早就让陈齐哪儿凉快待哪儿去了。
“是,大长公主请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好,只不过即便是现在不告诉小公子,过两日大公子到的时候,他还是要知道的,万一小公子到时候突然闹起来……”桂嬷嬷有些担忧。
常德叫桂嬷嬷这么一提,眉间又忍不住锁得更紧,“这……你说的也是。”然后略一沉吟,便道,“你待会儿将小公子叫到我这儿来,还是先让他到别处去玩上几日,回来以后就算要闹,也是关上门来闹,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在殷哥儿来的那天胡来。”
“是。”
而此时,叫常德心心念念的自己的嫡长孙陈殷,正陪着自己的母亲,南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坐在马车里,伸手替周氏揉着额角。
“娘可感觉好点了?不然还是叫车夫在前头的镇子里停一停歇一歇吧,也快到临安了,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了。”陈殷的声音带着江南人独有的口音,温言软语的,煞是好听,然温润如玉却也带着两分清越,叫人听着便觉得如沐春风。
“娘没事,咱们已经在路上耽误太久,若是再耽误下去,你祖母该不高兴了,反正也没多少路了,忍忍也就过去了。”世子夫人陈周氏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一双桃花眼,一对柳叶眉,温柔似水,说起话来更是柔软,吴侬软语说的,也大概就是如此了。
陈殷微敛了眸,嘴角微抿,更加认真专注地给陈周氏按摩起来,他母亲不仅长得是江南女子的典型,就是这身子,也是带着江南女子的娇弱,从江南到临安,一路跋山涉水,即便是马车再舒适,连着赶路月余,也是受不住的。
且陈周氏还晕马车,一路上面色都不大好,陈殷本是没打算让陈周氏一同前来的,可是陈周氏听说常德要在临安给自己的儿子挑正妻,便也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来,陈殷想着若是陈周氏一人在家,父亲同那位姨娘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母亲,便也没多坚持,改变主意就带着陈周氏一起上路了。
可是看着母亲这般难受的模样,陈殷依旧有些过意不去,琥珀色的一双眼睛里波光流转,随后眼睑低垂,遮了眼里的千思万绪。
“殷儿,你记住,此番进京,千万小心。”陈周氏闭着眼睛由着陈殷按压额角,半晌,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陈殷动作不停,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闻言弯了弯嘴角,“娘放心,儿子明白。”
“嗯。”陈周氏轻应了一声,“临安不必江南,我听说如今把持朝纲的还是摄政王,你祖母这回留在临安,心里的打算母亲虽不清楚,可也略知一二,也正是因此,你要更加小心,如果可以……”顿了顿,陈周氏的声音更低,“如果可以,娘希望,你可以为摄政王殿下所用。”
“娘?”陈殷眼睫微动,抬眸看了陈周氏一眼,却见自己的母亲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面上带着两分苍白,可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殷儿,你是娘的骄傲,以你的才华,着实不该留在江南,可是你同样聪明,该知道,这天下,依旧是时家的天下,那位摄政王,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祖母年纪大了,难免有时候看事情不大清明了,可是你却不可以,记着你祖父交代你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南阳侯府,不能让你祖母一错再错。”
马车一路往北,骏马踢踢踏踏奔波的声音就在耳边,陈殷一身霜色深衣,长及膝怀的墨发轻束,即便是坐着一动不动,依旧带着江南才子的肆意洒脱,还有两分慵懒随性。
临安城中,正在昭阳宫内批阅奏章的时妤昭也从锦衣卫那儿收到了南阳侯世孙及世子夫人进京的消息,手里的朱砂笔依旧行云流水般在奏折之上圈圈点点,头也不抬,“孤知道了,着人去一趟桑府,让桑靳到孤跟前来一趟。”
“可是……桑大人还是禁足……”
时妤昭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了下头的人一眼,“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他的禁足还是要禁,除了孤让他出府的时候,其余时间决不能让他出府半步。”
锦衣卫:“……”头儿,咱们帮不了你了。
“殿下,礼部尚书求见。”此时,款冬自门外进来,时妤昭闻言放下手里的朱砂御笔,挥挥手示意锦衣卫退下,便让款冬唤人进来。
“臣,礼部尚书孙国忠,参见殿下。”
“孙爱卿免礼。”示意孙国忠在一旁坐下,时妤昭这才问道,“不知孙爱卿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回殿下,臣此番前来,是为了月末的围猎一事,有些问题,想请殿下示下。”
时妤昭道,“哦?何事?”
孙国忠道,“殿下,今年围猎的排布名单之中,臣发现殿下将荣国公府同常德大长公主挨在一处,原是计划安排在离常德大长公主附近的淮阳侯府却搬到了常德大长公主的反面,臣不知如此大的调动是殿下临时更改,还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今年围猎,丞相大人……告假。”
“嗯?”闻言,时妤昭一顿,随后抬眸看向孙国忠,“你说……裴丞相,今年要告假?”
“是。”见摄政王第一个提起的不是荣国公府也不是淮阳侯府,而是丞相大人,礼部尚书的额上便开始忍不住要冒汗,原能够随行围猎的,都是朝中重臣,还有各大世家望族,是以一直以来,除了那些个临时病得不能下床才不得已到礼部来告假的,孙国忠还是第一次见活蹦乱跳的朝臣来告假,而且这个活蹦乱跳的人,还是丞相大人。
谁不知道丞相大人乃是摄政王殿下的心头好,围猎之时,丞相大人都是直接被安排在摄政王殿下的行宫里的,今儿个看到丞相来告假的时候,孙国忠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为官不易,丞相何必还要再为难他们呢?
以往官员告假,都是由礼部直接审查之后决定是否准假的,可是丞相这个……他们着实是不敢擅自决断,是以只能到宫里来,问问摄政王殿下的意思了。
万一摄政王殿下不肯,而他们给丞相准了假,岂不是自找死吗?
“丞相可是身体不适?”
孙国忠弯了弯腰,“丞相活蹦乱跳。”
“那丞相可是家中有故?”
孙国忠冒汗,“裴太师并未提起。”
“那丞相的母亲可是临产?”
孙国忠真的要哭了,“殿下,裴夫人的产期臣也特意到太医院去问过了,太医说裴夫人还要待到开春才产呢。”
时妤昭闻言嘴角一挑,“那不就得了,他若是不去,就叫锦衣卫将人给孤捆了,孤倒是要看看,他想做什么非得留在这临安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