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常德大长公主府的东苑里,陈殷正同陈周氏坐在一起,看着陈周氏房中的大丫鬟正替她梳妆,抿着嘴角微微一笑,“母亲今日打扮得倒是细致。”
陈周氏闻言自模糊的铜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抬手递给绿衣一支多宝攒珠烧蓝錾金钗,嘴里笑道,“今儿个好歹也是府上的大喜日子,怎么能不给他们点面子,况且……若是咱们失礼,到底落人口舌不是?”
陈殷依旧是一派清风霁月的模样,看着自己的母亲仔细上了妆之后,这才道,“听说宫里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陈周氏正对着铜镜左右照看着自己的妆容,闻言倒是动作一顿,转身来看他,温婉的眉间依旧带着江南的宁静,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大一样,“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那位倒像是故意的,大长公主能够瞒得住这临安城中各家的人,可是那位岂是她想瞒就瞒得住的?这时候还特意着人送了尊送子观音过来,即便是不用亲眼所见,也知道方才前头那几个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陈周氏起身,陈殷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微微搀着她。
陈周氏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若是她说不骄傲,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能够将儿子养成如今这幅模样,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
“对了,那几个可还有过来寻你的麻烦?”走出房门,陈周氏微微偏头问了陈殷一句。
陈殷笑着摇摇头,“除了偶遇过祖母教养的义妹几次,黄姨娘倒是不常来了,就是齐兄弟,也不常见着了。”
“那便好,不过那个楚怜……”
“母亲放心,儿子明白,不过母亲……”陈殷说着,突然一顿。
陈周氏转眸看他,有些疑惑,然一转头,看到的就是自家儿子耳尖微红,目光略微有些游移的模样。
陈周氏微微一怔,随后思忖片刻便回过神来,忍不住笑道,“母亲知道的,前几日又着了媒人过去提亲,你祖母那边虽还不同意,可是到底不如一开始强硬,只是这云家的姑娘就那么一个,家里人宠得紧,着实是不大好求。”
陈殷微微别开眼,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就……就劳烦母亲多费心了。”
陈周氏见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她想起一开始的时候,自家的孩子谈起那个云家的姑娘还是一脸淡然,仿佛只是为了将来而布下的一枚棋,可是现在却越变越容易害羞,只要提起那姑娘,哪里还能有以往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每回遣了媒人到云府去,待媒人回府传消息的时候,自家儿子后脚就能状若无意地晃到自己的跟前来,看着他那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心思?每当听到云家依旧不允的消息,那眼底的希冀就会一点点散去。
其实她也是吃味的,毕竟自己的儿子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清风霁月,从容隽雅的模样,什么时候在他脸上见过这幅神色?可是她也知道,儿子大了,自己终究不可能日日陪护着他,他今后会有另一个女子陪在他身边,嘘寒问暖,而她只是个母亲,有些事是只有妻子才能做的,她无法束缚自己的儿子太多,否则那便不是爱,而是自私自利。
那云家的姑娘她也认识,确是个好的,且生性又较一般的贵女们活泼些,然说她天真懵懂,她又能将得罪自己的人一个个暗戳戳地报复回去,还没人能拿她怎么样,谁不知道云家的人对这个女儿宝贝得紧?听说就是当年丞相大人暗暗吐槽了一句云家姑娘的性子不好,后来就留叫云家的人追着打,发小情谊什么的,在妹妹面前,都是浮云。
自那之后丞相大人便再没敢随意发表什么言论,且云家又深得摄政王殿下的信赖,同裴温两家还交好,临安城中盯着云珠的人家可不少,只是一直以来不管是明说暗示还是上门提亲,都叫云家的那个长子给笑眯眯地推拒了。
如今即便是陈殷,那也是不可能直接答应的,云敛虽对陈殷的印象不错,然而只要想到陈殷是常德大长公主的孙子,而常德大长公主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是印象再好,那妹妹也不能嫁过去。
有个糟心的婆家,日后还不得受人磋磨?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总会寻到好人家的,何必要拘于陈殷这一家?
公主府的前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论是政敌还是世交,都卖了常德大长公主一个面子,毕竟如今陛下同殿下还没什么明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做做样子总是需要的,只不过裴家虽然来了个大老爷,丞相府却没人过来。
谁不知道丞相府就一个丞相大人,请不来他,那么此时他在何处,便不言而喻。
而常德的脸色虽然不大好,却也没有发作,毕竟对于裴昀和时妤昭,她还是有所顾忌的,自己决不能贸然同他们撕破脸皮。
此时也换了一身桃红色织金掐丝对襟冬袄的黄氏站在堂中,脸上却没多少喜色,看起来虽是在笑,却总是带了两分勉强,这强颜欢笑的模样在看到陈周氏和陈殷进门的时候,就彻底绷不住,直接就沉下了脸。
她一到府上的第二日到陈齐房中去看儿子的时候,就已经听儿子哭诉过自己已经不能人事的事情,她简直心都要疼裂开了,抱着儿子大哭了一场,还跑到常德大长公主跟前去求她做过主,可是那高高在上的老妇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自己一眼,便说了一句,“这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自己玩的,还能怪谁?莫不是要本宫去将那临安巷里的花楼都给拆了?你不嫌丢人,本宫还没脸呢!本宫也知道你们委屈自己要娶一个门第不高的女子,可是你也不想想,就齐哥儿如今这个模样,难道还有别的姑娘愿意嫁的?咱们若是将人骗了进来,对方若是家大势大,那咱们究竟是结亲还是结仇?要怪,就怪这些年,你自己教导孩子不成体统吧。”
可是她的儿子如今这般叫人作践,那个贱人的儿子却还是一身清华无双的模样,看着那些个文武百官上前同他攀谈的模样,黄氏的掌心险些都要被指甲掐出血来。
凭什么那个女人什么都要压自己一头?就连儿子,都要跟她的儿子过不去!
而转眸又看到陈周氏同一群诰命夫人站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时候,黄氏眼里的阴狠嫉妒简直都快要蔓延出来,她想起那些个夫人看着自己时的冷淡,即便没什么言语相讥,可那种态度,简直就像是将她扒光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种羞耻感,都是面前这个女人强加到自己身上的,如果没有她,自己就是南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怎么还会被人看不起?她喜欢正红之色,可是就因为她是个姨娘,就永远都不可能穿上那样颜色的衣衫,即便她同世子抱怨过几次,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再因此去忤逆她的母亲,哄她说桃红色比红色好看。
且莫说这话是假的,即便是真的,可是又怎么能一样?!
正红之色,更多的其实不过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在场的诰命夫人里一定就有不喜欢这种颜色的,可是一旦出门,她们身上的衣衫多多少少都会带着些正红,因为她们是府中的主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的正室夫人。
忍了又忍,黄氏这才将自己扭曲的脸色藏了起来,待整理好情绪之后,这才微微笑着凑到陈周氏跟前去,“姐姐可算是来了,方才开席的时候奴寻了姐姐许久,都不曾见到姐姐,奴险些都要出去找去了。”
陈周氏闻言转身看着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笑意,眉眼低柔,自有一股书香之气,“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今儿个到底是大喜的日子,难免要打扮得正式些,想来妹妹还不大懂这其中章程繁杂,劳妹妹惦念了。”
黄氏掩在袖下的手猛地拧紧手帕,面上却还是一副娇娇怯怯的温顺模样,“是妹妹不懂事了。”
陈周氏挑着嘴角微微一笑,便不再看她,又转头去同自己夫人说话,那几位夫人的家中也有那么几个碍眼的妾室姨娘,是以看到黄氏这幅做派的时候,都是一副眉间微蹙的模样,觉得也就是陈周氏性子温柔这才容得下她,否则换了自己,早就送她去见阎王了。
一个妾罢了,也敢恃宠生娇,还到正室夫人跟前来装模作样,难道她以为在自己面前给陈周氏上些眼药,她们这几个还就能对她一个妾有什么好脸色不成?且她们觉得陈周氏今儿个能够仔仔细细地打扮了出来招待客人就已经给足了她们娘儿俩面子了,这人还在这宴席之上动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简直丢人现眼。
换做是她们,今儿个压根就不会出现在前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