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意渐渐深了,临安城的街头巷尾都已经开始隐隐有了迎接新春的气息,家家户户都开始采购年节时分必不可少的年货,开始洗去家中一年的霉气,就连宫里的太监们出宫的次数也多了不少,那些个商行的掌柜见到宫里出来采买年货的,都腆着张笑脸凑上来,说自家店里的这个好,那个也好的,仿佛只要这些人一进门,这满店上下的东西都变得是奇货可居起来。
而那些个小太监也都乐得叫这些人捧着,在宫里的时候,身份比自己高的,压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也多,每年也就这出宫采买的时候才能体会一把趾高气昂高人一等的感觉了。
宫里面,殿中省的人也开始扫洒宫廷,尚衣局的人忙着给各宫的主子筹备衣衫,时妤昭在昭阳宫中难得休闲,从今日开始朝廷便封笔了,待到开春出了年节,才开始上朝,这时候不仅文武百官乐得回家团圆休憩,就是时妤昭也开始变得有些懒洋洋的。
因着是年节的缘故,裴夫人也将临产,裴昀进宫的时间少了许多,且也不呆在丞相府里了,一封笔,就包袱款款地回了太师府,守着自己还未出生的弟弟妹妹。
乾元帝就像一团圆球似的,直接就滚进了昭阳殿。
时妤昭正抱着狐皮毛毡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看着手里的话本闲书,乾元帝携着一股子的冷气扑了进来,登时叫时妤昭打了个寒战。
乾元帝忙停了步子,脱了身上的披风,又走到暖笼边捂了捂手,待身上的寒气退得干净了,这才直接扑到时妤昭身上,“皇姐!”
时妤昭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然后就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双手又往下滑摸了摸他的身子,一脸惊诧,“你这是……瘦了?”
小皇帝一脸的不好意思,抖着小耳朵看着时妤昭笑得娇羞,“钱公公都说我瘦了好多呢,这下龙椅该不会塌了。”
“噗嗤。”见乾元帝提起这个茬,时妤昭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当初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倒是记仇的很,现在还记着。”
乾元帝把脸埋在狐皮毛毡上蹭了蹭,咧着嘴笑,“才不是呢。”
然后就抬手将殿中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赖在时妤昭身边,仿佛一只大猫般舒服惬意地眯了眯眼,“皇姐,过了年,我就长大了,时间过得好快。”
时妤昭闻言也略有些惆怅,转眸看了眼外头的皑皑白雪,嘴角微弯,“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比起当初的度日如年,如今的时间,却像是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泥鳅了。”
“皇姐。”乾元帝突然翻了个身趴在毛毡上,睁着一双还略有些圆滚滚的凤眼,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深沉,“皇姐是不是就要打算,同那个人成亲了?”
时妤昭一怔,垂眸看了扑在自己膝头的弟弟一眼,随后微掩了眸,嘴角挑起一抹笑,然而乾元帝却感觉不到,自家皇姐有多愉悦,反倒是隐隐的,藏着一丝无可奈何。
乾元帝眸光一闪,难道裴昀还不打算说亲就这么拖着自家皇姐?倘若真的如此,看他不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奸佞!他姐姐哪里不好了?还是哪里配不上他裴昀?拖拖拉拉遮遮掩掩的,不就是仗着皇姐不会为难他吗?
对于一个姐奴的皇帝来说,即便是自家姐姐的错,那也是别人诱惑的,更何况这件事上,分明就是裴昀没有道理,于是小皇帝埋怨起人来,就丝毫不带拖沓的。
是以裴昀进宫的时候,就发现,当今陛下对自己仿佛越来越看不顺眼了,那程度,就快赶上赵大人看自己的样子了。
见小皇帝在摄政王殿下的低声诱哄里出了门,裴昀这才抬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脸的不自在,“陛下这又是怎么了……好像……想打死我似的。”
时妤昭轻笑一声,“他可不是就想打死你吗?”然后又拿起手边的话本,“他方才问我,几时打算成亲,我没应他,他便心里不痛快了,待会儿这股子脾气过去了也就好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裴昀却是浑身一僵,站在原地,抬眸看了一眼正垂眸看书的女子,突然就有些胆怯,方才还打算挨到她身边去的心思刹那间散了个干净。
无论他如何逃避,这个问题,终于还是被人搬到明面上来说了。
可是成亲……
裴昀又看了眼时妤昭,若说他不想,那是假的,可是倘若他们二人真的成亲,之后的事情,又该何去何从?
且莫说这朝堂的局势瞬间变化,就是清河裴氏一脉,只怕都要来一轮大清洗。
半晌,正看到精彩地方的时妤昭突然听到裴昀的声音响起,“那你方才……为何不应陛下?”倘若你应了,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窝囊,在同时妤昭有关的事情上,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决断的时候。
于是只能将自己的烦闷,都发泄到大理寺的牢狱中,那些曾对时妤昭出过手的人身上。
钱家当初想让他在时妤昭跟前替建康公主求情,可是他怎么可能真的就去救人呢?建康虽不至于对时妤昭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只要她做了,无论严重与否,在他眼里,就是十恶不赦。
如今那两位还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待着,据说等到来年暮春的时候,寿康公主就要赐毒酒一杯,而建康也要远放偏远之地,终生不得入京。
时妤昭自书中抬头,一转眸,看见的就是裴昀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地近乎诡异的模样。
“我该应什么?且莫说我不曾想过这事儿,就说你,我若是真应了,到时候陛下圣旨一下,你觉得,你当真就心无芥蒂?”
“我……”
“裴昀。”时妤昭放下书,一双素白纤长的手搭在书页上,又被底下压着的狐皮毛毡一衬,便显得愈发莹白,“一如你所说,你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你,可有时候你又说的不对,因为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我却要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想让我断了你的后路,省得你纠结为难,可是我却不想这么做,否则到最后,这事儿未免叫人膈应,且我本就没想过这事儿,也不追求这些,只不过是欢喜你,这才念念不忘,若说真要束缚着你,我倒是觉得有些无耻了。”
然后裴昀就见她弯了弯嘴角,“那我这样,同那些个强抢民女的恶霸,还有什么区别?”
裴昀:“……”
“对了,这年关已至,除夕也就快了,裴夫人的产期也就将近了不是?你这段日子便在府中好好照看着,别出了什么差错后悔莫及,这宫里头什么都没有,乳嬷嬷却是有的,陛下如今也年长了许多,懂得照顾幼辈了,你也莫太过担心。”
裴昀又是一怔,是啊,他们之间,不仅其他人事梗在中间,甚至还多了这么一桩。
荣国公府中,此时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府上的下人们忙里忙外的,年末的时候总是忙碌的,可是对于这一年就快要过去,新的一年就要来了的欢喜感却是怎样也藏不住的,即便是还不曾贴上大红的春联,挂上喜气的灯笼,只这气氛,都先起来了。
魏初娴正坐在绣房中,唇角含笑,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绣着手里的东西,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仿佛一针一线,皆是绣得情意。
贴身伺候的丫鬟走进了看见,忍不住笑出声来,“姑娘这是等不及了呢,瞧瞧这支并蒂莲绣得,只怕都不是绣得图样了,而是绣得咱们家姑娘的恨嫁心思,满满的情意,到时候就是丞相大人再不知男女之事,叫姑娘这么对待,也得开窍了。”
魏初娴红了脸,转眸瞪了她一眼,“啐,你个小蹄子,说话就是没个遮拦的,说什么呢!”
“瞧瞧瞧瞧,咱家姑娘这就给害羞上了,那姑娘说,这并蒂莲的荷包,是给谁绣的呀?总不能是老爷吧?奴婢可是记得,每年姑娘给老爷绣的荷包都是百字福的呢。”
“好你个口没遮拦的小蹄子,往日里倒是我太纵容你了,叫你如今这般轻狂起来,你再说一句,我待会儿就叫嬷嬷来,将你给撵出去!”魏初娴红着脸骂她,可是面上的喜意羞涩却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仿佛冬日盛开的一朵新梅,模样娇羞。
丫鬟也不怕,知道她最想听的话就是这些,不过是面子上还要做做样子罢了,若是自己连这点子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如今也坐不到这个位子上,她哪里还能这般看重自己?左不过都是自己懂得说话,懂得如何讨她欢心罢了。
“好姑娘,方才是奴婢错了,您就歇歇火,可千万别撵了奴婢,只是在奴婢看来啊,只要姑娘这荷包一绣好,到时候直接送到相爷跟前去,只怕是相爷就要当即同姑娘定终生了呢。”丫鬟边说边往外躲,笑嘻嘻的,魏初娴作势要恼,然而待丫鬟出去之后,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