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巧娘抿着嘴角往后一退，让时妤昭同蓝殷粉墨进了门，其余人等皆候在门外，巧娘看着叫父亲领着往裴昀房中去的三人，眉眼低垂，咬着唇站在门边，手里的绣帕被拧得死紧，蓝杉看了一眼，笑道，“姑娘不必担忧，若说这世上有谁是最担忧那位的身体的，除了这祖宗，便再没别人了。”
“嗤，要人伤重便上路，这就是你口中的担忧？”
蓝杉耸耸肩，“姑娘这是不信咱们兄弟，他们可不是同姑娘说笑，他们抬着的软轿，可是比躺在榻上还舒服。”
巧娘：“……”真是不想理这群智障。
时妤昭进了门，中年男人领着她们到了一间厢房前，便不再往前，“夫人请，公子便在里头休养。”
“有劳大夫。”
“不敢。”
推开门，里头的人已经坐了起来，正转头对着门边，时妤昭一进门，抬眼便瞧见他微微含笑，面色温柔的模样，“你怎的来了？”
粉墨同蓝殷守在门外，见时妤昭进了门，粉墨还特意将门关了起来。
时妤昭朝床边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身上还缠着纱布，脸色还是没有好看到哪儿去，脑袋上也缠着白布，眸光微沉，时妤昭坐到床边，“怎么？孤还来不得了？还是你舍不得这外头年轻貌美的救命恩人？”
裴昀却依旧在笑，“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知道错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我哪儿敢生气呢？都说丞相大人是个满肚子坏水，精明得成了精的人，却谁知道偏生能叫人就这么轻易给掳了去，可见这些话，都是唬人用的。”
裴昀一脸苦笑，“殿下教训得是，微臣有错。”
然而还不待他说些别的，就听时妤昭突然声音一冷，“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裴昀一顿，听这话，巧娘似乎并未曾告诉她自己眼睛的事情？
突然下巴微疼，就感觉到女子纤细冰凉的手掐着自己，音色冰凉微颤，“为何看不见？”
裴昀抿抿嘴角，抬手顺势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叹一声，“在河中之时撞到了脑后，便坏了眼睛。”顿了顿，又道，“我这样，宝宝可嫌弃我了？”
时妤昭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睛，死命咬着牙，这才没直接哭出来，只是音色有些不稳，“可还有的治？”
裴昀一下一下拍抚着她的背，微微偏脸用脸颊去蹭她的头，音色温软，“别担心，巧娘说是找个医术精湛的，还是有的治的，只是世事都有个万一……若是我眼睛好不了了，今后，便再看不见你了，这样，你可还要我？”
“你说什么胡话！”时妤昭捶了他一下，静默了片刻，随后低声道，“即便是当真好不了了，我就当你的眼睛，未尝不可，你说过的……你还没娶我呢。”
裴昀低笑两声，“是，我说的，要平平安安地，回去娶你，不过若是我的眼睛当真好不了了……我只是遗憾，我看不到日后，你白发苍苍的模样了，虽然记忆停在你最好看的时候，但我却更想看你……同我白头到老的样子。”
“你真是……”时妤昭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两分哭意，“太欺负人了。”
裴昀刹那间便慌了，手忙脚乱地就想去摸她的脸，可是因着看不见，手指总是戳到她，“你别哭，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宝宝乖，别哭……千万别哭。”
时妤昭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我没哭，你别急。”
裴昀的手指仔细地在她脸上摩挲着，随后苦笑一声，“原还不觉得看不见没什么，可你一来，我便觉得，这眼睛看不见了，当真是……废人一个。”
你不在时，我以为我能撑得下去，觉得这眼睛也不伤大雅，可是当你到我跟前，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荒诞，只要你在我跟前，我便舍不得少看你一眼，只有你在我跟前，我才会知道，之前能够与你朝夕相对的日子，是如何的快意潇洒。
我想看你从青丝红面，到白发苍苍，我想看你一颦一笑，眉眼醺然，我想和你一起，看你看过的风景，知道你如今喜欢的东西长什么模样，看得见你的眉眼是否含忧带愁。
“我带了林太医上路，咱们回去，就叫林太医给你治，一定能治好的，而且……即便是当真治不好了，那你永远都只会记住我好看的样子，这样……未尝不好，我才不想让你看见我老掉牙的丑模样。”
裴昀笑，“不会，无论怎样，你都是最好看的，即便是老了，也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个老太太。”
“就你会哄我。”
“不哄你，真好看。”
两人又腻歪了片刻，门外的粉墨同蓝殷便听得里头自家摄政王殿下的声音响起，“去将蓝杉他们叫进来，仔细将相爷抬回去。”
“是。”
待锦衣卫小心翼翼地将裴昀抬上软轿，之后到了门外，便看见依旧站着的巧娘。
巧娘见他们步履轻快，一个个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心仔细软轿里头的人的模样，忍不住眉间微蹙，“你们这样颠簸是不行的。”
一行人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看着拦着自己的女子，无奈笑笑，“我说姑娘，你不能只看外在不看内在啊，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咱们兄弟几个可是人称担架小能手，没事的，绝对不颠簸！”
巧娘：“……”果然都是智障吗？
时妤昭这时候自后头出来，见锦衣卫同巧娘对上，出声道，“怎么了？”
那方才回答巧娘的锦衣卫回头看着时妤昭俯首一礼，笑道，“这位姑娘担忧属下几个将相……将公子给颠坏了，不让走呢。”
时妤昭将目光移到巧娘身上，随后挑了挑嘴角，“姑娘尽管放心，他们着实是个细致的，不会有事，若是他们敢有丝毫不妥，我会先将他们丢到海里去喂鱼。”
巧娘顿了顿，看了看软轿，又看了看时妤昭，之后咬咬牙，道，“不如让奴跟着一起去吧，奴随父亲学医也有数载，在路上，也好歹能够照应一二。”
“巧娘姑娘。”时妤昭的神色不变，只是音色微微一沉，看着她的眼神意味不明，“这软轿里的人，是我的夫君，莫不是我还能拿自己的夫君开玩笑不成？倒是姑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这名声还是要顾及的。”
巧娘脸色一变，而周围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殿下您自己说这话心虚不心虚，怎么不见您自己顾及过名声这种东西啊？
软轿里的裴昀也忍不住笑，随后微微扬声道，“这几日多谢姑娘，只是夫人照顾周全，姑娘着实不必担忧。”
“这……”巧娘闻言还有些迟疑，可是到底还是往旁边让了让，人家都已经直言了，自己若是还缠着不放，岂不是丢人？
且他方才话里的快意温柔同这几日自己所见的全然不同，可见他对自己的这位夫人，是当真极其上心，果然，不是心上人，就不行吗……
她，还是不行。
一行人出了门渐行渐远，然蓝杉却突然出现在身后，还有巧娘的父亲也一同出来，蓝杉冲二人拱手一揖，巧娘不理，转身就走，蓝杉却是朝中年男人笑笑，“这次多亏了二位的救命之恩，我家殿下必会重金酬谢，二位于殿下与相爷有恩，这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殿下？”男人一怔，巧娘的脚步也是一停，却没转身，蓝杉笑道，“正是，我家殿下乃当今陛下亲姐，如今的昭阳摄政王，那位公子……实不相瞒，乃是当朝丞相，我家殿下的未婚夫婿，只是到底是微服出巡，不宜声张，这才没直说，现在告诉二位，也不过是想叫二位保密，也算是，对二位恩人的一点诚心。”
男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贵人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就劳烦殿下与相爷挂念，贵人快别折煞草民了。”
蓝杉又是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巧娘回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眸里情绪复杂，原来……
原来二人是这样大的来头，原来……自己本来就配不上他。
那边，时妤昭也爬上了裴昀的那顶软轿，见他讨好地冲自己笑，冷哼一声，“看来你就算是变成了这个鬼样子，还是不改你那拈花惹草的性子啊，嗯？怎的没有以身相许？”
“我这身已经许给殿下了，哪里还敢再许别人呢，殿下折煞我了。”
时妤昭瞪他一眼，可是他又看不见，不觉有些气馁，嘟囔一声，“你就巧言令色吧，我信你才是有鬼了。”
裴昀无辜地眨眨眼，“殿下不信我，可是要叫我难过了，我都是殿下的人了，可殿下却还怀疑我的忠诚。”然后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那殿下不妨直接上，亲自检查一番，看看……我是不是对殿下忠贞不二，嗯？”
时妤昭一巴掌拍在他脸旁，“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