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乾元帝已过弱冠之年,眼看着就要奔而立的人了,却后宫形同虚设,除了首次大选纳了各家的嫡女为妃之外,接下来所有的选秀都叫乾元帝以这样那样的借口给推了,即便是言官再如何上谏直谏死谏,乾元帝还是一副朕什么都不知道朕什么都没听见你们不要再来问朕了的神情。
有聪明点的,想到这样传统的进谏方式是行不通了,于是就将念头打到了已经嫁作丞相夫人的昭阳殿下身上。
都说陛下对自己的这个皇姐言听计从,昭阳殿下想来也会站在祖宗礼度这般才是,到时候只要昭阳殿下开口,难道陛下还能继续装傻充愣下去?
然而叫这些人没想到的是,要说动时妤昭,简直比到金銮殿继续进谏来得更难。
这边几位大臣求见昭阳殿下的时候,殿下身边的女官还是很和蔼可亲的,连一向凌厉的昭阳殿下,这几年也变得和蔼温柔起来,几位言官说完来意,本等着时妤昭同自己同仇敌忾,可没想到,殿下她老人家只是捧着茶,用茶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茶叶,淡声道,“我已经不管这些事好多年了,诸位大人今日来寻我,着实是找错了人。”
“殿下,此时关乎社稷大业,陛下如今都是要奔三的人了,后宫之中还无甚喜讯传出,陛下又不愿再广纳后宫开枝散叶,还望殿下三思啊。”
时妤昭垂着眸,狭长的眼尾上挑,闻言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面前的一群言官一眼,随后懒懒地道,“看你们都是生面孔,想来是刚入朝没几年吧,你们就没发现,你们的那些老前辈,明明也想上谏此事,却都不敢吭声吗?”
“这……”
“况且,如今我不过就是个诰命夫人,再多也就是还顶着皇室公主的名头,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诸位大人却寻到我这儿来,叫外人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皇家公主要结党营私呢。”
一群言官愣了愣,回神之后忙俯首跪地,“臣等惶恐。”
时妤昭像是轻笑了一声,“都起来吧,就你们这样的,还没这能耐的,这话说出去,小心叫陛下揍一顿,逗你们玩的。”
众人:“……”
时妤昭又抿了一口茶,“不过我也确实不曾都在开玩笑,如今我就是个闲散公主,你们找我,着实是找错了人,再说了,我其实也一直很好奇,你们往日里的工作职责到底都是什么。”
“公主此话是何意?”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难道真的就每天无所事事到只剩下盯着陛下的后宫看了吗?就是街头那些爱扯些家长里短的大娘们,也不见得有你们这么关心人家的家事的。”
众人:“……”摔!这是他们自己想八卦的吗?可是历朝历代的言官不就是要这么盯着皇帝吗?!
“我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这读书人到底不能过于迂腐不是?以前的言官怎么做的,那是以前人的事情了,如今你们该做的,不是一味地去追随前辈八卦的脚步,而是该盯一盯朝野内外是否有何不公不平之事,你看你们只顾着盯陛下,这些年业绩考核的时候,是不是半点业绩都没有?就这样,你们大抵是升官无望。”
诸位大人你看我我看你,想想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
时妤昭见他们的神色有异,便知这些年轻人好歹不是太愚笨,“你们要记得,这天下是陛下的,后宫虽大,可后宫,说到底还是陛下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来指指点点,你们想想,若是有人对着你们自家的后院指指点点的,你们可觉得脸上好看?陛下虽有容人之度,可是你们也该记得,没有谁对谁的容忍,是毫无限度的。”
一群人虽然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从昭阳殿下的嘴里说出来,就尤为不可信,毕竟这么多年,欺压陛下欺压得最厉害的,还是这位昭阳长公主,然而陛下还是十年如一日地忍了又忍,果然这才是一个姐奴的真正境界吗?
于是一群人踌躇满志而来,垂头丧气而归,时妤昭依旧坐在位子上抿着茶,自一旁的屏风后转出来一人,同样的玄衫金绣,却是身姿颀长挺拔,眉眼英气逼人。
“多谢姐姐出手相助。”
“你也别急着谢我,毕竟我可不接受这种口头上的感谢,还有,虽然这些言官是八卦了些,爱管些闲事,可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如今可不能再顽闹下去了,皇家之中,本就子嗣为重,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可都已经满地都是了。”
乾元帝扒拉了下耳朵,冲自家姐姐讨好一笑,随后挨挨蹭蹭地坐到时妤昭身边,“我的好姐姐,旁的人不知道,您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思吗?”
时妤昭睨他一眼,“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姐姐……好姐姐?”
见时妤昭还是无动于衷,乾元帝想了想,还是忍痛割爱,“昨儿个才从西域进贡了两只小貂,不知道姐姐可喜欢?”
时妤昭抬手捏捏他的耳垂,“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就替你想个法子,不过最好的法子,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皇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能够将小姑娘的心拿下了,那还有谁能拦了你不成?即便是太师府,到底还是宠她的,若是她自己心思坚定不移,到时候,谁还能说些什么?”
乾元帝扭了扭身子,有些不自在,“我……我也没说是谁啊……”
“你之前自己说我是知道的,这回我说出来了,你倒是又不认了?”时妤昭瞪他,随后抬脚将人一踹,“出去出去,看见你就烦。”
“我知道,您如今只看裴昀一个人不烦。”
“你是皮痒了?”时妤昭眼风一扫,人前呼风唤雨的乾元帝忙往门外一蹿,“我胡说的,姐姐您莫放在心上!”
“真是……”时妤昭有些无奈,既好气又好笑,越长大越不正经。
而宫中的芷芫殿内,已经行过及笄礼的裴锦正专心致志地同宫人学着打络子,当守门宫女进门回禀丽妃娘娘驾到的时候,裴锦手里的络子还没成型,有人来烦,就忍不住使了个小性,将手里的绣箩一推,“真是烦死了。”
“姑娘!嘘——”
裴锦努努嘴,起身出去迎丽妃的时候,已经是一副乖巧软糯的模样。
“见过丽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可。”丽妃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女,随第一批宫妃入宫,如今已数年有余,在后妃中,已经是位分极高的一位了。
“本宫又过来叨扰三姑娘了,三姑娘可千万别介意。”丽妃生得极好,眉眼精致秀丽,比起裴锦如今还是一副软糯糯的模样来,着实是诱人不少,就连裴锦有时候都难免对镜空叹,同样都是女人,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丽妃娘娘能过来,自是叫臣女这儿蓬荜生辉,怎会介意?”裴锦抿着嘴角笑,然而看着丽妃四下打量的眼神,心底忍不住吐槽。
一个两个的,总是到她这儿来不是喝茶就是绣花,再不然就是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十八般武艺样样轮番来一套,裴锦觉得自己这芷芫殿都要变成宫中的乐坊了,当真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心思呢?
不过就是想到她这儿来,勾九哥哥过去呗。
可是为什么都要到她这儿来勾人?不会去花园里勾吗!每天都来,烦不烦啊!
裴锦心下虽不虞,面上倒是还记得不能给宫妃难看,尤其是她如今不过就是个寄养在宫中的白丁女,身上半点爵位都没有,这些宫妃随便一个的身份都比她来得高,她不仅不能将人赶出去,还得一个个供起来,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于是当乾元帝自宫外回来,到芷芫殿来寻裴锦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在抚琴的丽妃,还有个坐在丽妃身旁一脸生无可恋的裴锦。
“陛下驾到——”
裴锦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丽妃先停了琴音,起身匆匆迎了上去,“陛下万安。”
“可。”乾元帝冲她笑笑,“爱妃怎的又在这芷芫殿中?”
“臣妾同三姑娘恰好兴趣相投,往日里也没什么人能说话,便就闲来无事过来找妹妹聊聊天,顺道一同练练琴技。”丽妃的音色娇软,说这话的空档,还不忘想要往乾元帝身上靠。
乾元帝抬头就看到还站在琴桌之后,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忙不动声色地避开丽妃的亲近,低咳两声,“原是这样,不过阿锦的身子向来不大好,若是没什么事,你们还是莫多打扰她休养了,否则到时候太师和丞相他们怪罪起来,朕可保不住你们。”
丽妃神色一僵,“……是,这倒是臣妾思虑不周了,忘了三姑娘的身子骨不够康健。”
“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些话想同阿锦私底下说说,待改日得了空,再过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