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便下了一场小雪,片片白雪将整座皇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早梅开,梅香来。
曲径幽幽,石路微滑,兰心小心翼翼地扶着云嫔前行在这条幽幽小道之上,左右树枝光秃秃地,丝毫没有美感可言。石路的尽头,便是那座隐藏于整座皇宫之中的晨夕殿。此刻大殿的门也依然是半敞开着,云嫔在兰心的搀扶下,轻声地转入门中,没入曲径深处。
即便是宸安王醒过来了,这院落里尽也无人打扫。云嫔携着兰心往内殿走去。红木门微微推开来,里头传出阵阵暖意,仿若一个春季一般。无数个日夜都闭着眼睛躺在这张木雕床上的美目男子,此刻并没有躺在床上,被褥都被铺的整整齐齐,就连一直放在床边的那双靴子,也不见了踪影。
云嫔转着脑袋四处张望,终是在书房内的书架前,发现了他。他正握着一卷书立于书架前,似乎是发现了云嫔,此刻正与她四目相望。他的眼中透露出些许澄澈的光,这感觉,竟是与嘉翰看人的眼神差不多的。
“你是何人?”晟睿问。
“我是皇上的妃子,云嫔。”云嫔一板一眼地回答。在他的面前,她没有了平日里的傲气与光环,仿佛是这么多年来习成的臭脾气,在这个人面前,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只见晟睿皱了眉头,他的眼神便的疑惑起来。“父王又纳了新佳人了么。”他不以为然地坐上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又看了一小会儿的书,后抬头发现这女子仍然站在自己的寝殿中,便奇怪地问起来:“你为何还站在此处?”
云嫔微微皱眉,想起了不久前听那两个伺候宸安王的宫女的对话,于是她猜测……宸安王的记忆,仍然是停留于二十几年前的,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他的父王,也就是先皇,已经驾崩了,现在继位的,是他的弟弟!
云嫔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对他说:“王爷,你已经睡了二十多载了。”
晟睿平静地抬头,望着云嫔那张绝美的容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大皇子,并不是什么王爷,想必你定是认错了人了。”他又平静地将眼神放回到手中的书卷上。他的情绪变化并没有如云嫔所想的那般大起大落,于是云嫔深吸一口气,别头对一旁的兰心说:“兰心,去把那边儿桌上所放着的小镜子拿过来给王爷。”
“是。”
兰心照着云嫔的话做,将镜子递到晟睿的面前,云嫔说:“王爷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不如自己瞧一瞧。”
当晟睿拿起镜子看见镜中的人的样子的时候,在他的生命和记忆里,一股无形的漩涡就已形成,席卷着他空无一物的脑子,将原本的一切都打乱了来。
云嫔望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婉婉道来,“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是很了解,但自打我进宫时,我便不曾听皇上说过,宫里还有你这么一个王爷的存在,只是前几日恰巧路过此地发现了你,顺带着听到了伺候你的两个宫女的谈话,这才得知你已经昏睡了二十多载。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你的父王,已经驾崩了,当今皇上是你的弟弟,琉逸尘。我是她的妃子。”
晟睿的心里一直以为自己仍然是小孩子,却没想到时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自己的身体、容貌、声音都已经变得和二十年前不同了。如今还得知父王早已驾崩,逸尘登基……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被他人夺取了!这叫他如何接受的了!“我要见他!他在哪儿!”
云嫔问:“谁?”
“逸尘!你口里的皇上!”
云嫔道:“许是在养心殿,又或者是在慈宁宫吧。”
晟睿二话不说,撂下书卷就往外冲,云嫔在后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是大事不好,便追着出去,正要唤他的时候,却被兰心阻止了。“娘娘!万万不可!倘若您唤了他的名字,那就会被人知道,您时常来这儿看他!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皇上耳里的,可就是谣言了!”
云嫔这才冷静下来,望着晟睿奔跑于曲径小路上的身影,渐渐地,渐渐地,终于消失在小路的那一头。
“咱们回宫。”
宫里凭空多出了一位王爷的事情,很快地便传入了皇宫的各个角落,这事情太大,大到将茹儿之事的风头给压了下去。
晟睿站在慈宁宫中,太后、皇上两人与他对视着。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晟睿在慈宁宫内低吼着。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切,接受不了这些事实。
逸尘并未说话,而是望着太后。太后的脸上异常的平静,二十多载岁月的洗礼,她经历了许多众人所没有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晟睿,还记的我吗,我是馥嫔姨娘啊!”太后说。
晟睿望着太后,微微凝眉,“我当然知道你是馥嫔姨娘。可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多么高贵的太后娘娘啊,一闭眼一睁眼间,这当家做主的人都已经换了!
只见太后朝晟睿走去,她伸出了手,轻轻地扶着晟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愿意叫我一声姨娘,我便永远都是你的姨娘。你母妃已经不在人世了,姨娘定会好好疼爱你,如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不好?”
“你说什么?我母妃已经不在认识了?这不可能!”晟睿一手甩开太后的双手,使得太后站立不稳,猛地朝后头退去,幸亏羽沐及时扶住太后,不然太后就要摔倒在地上了!逸尘见状,匆忙上前来指着晟睿:“晟睿!你可别太目无尊长了!”
晟睿压根就没有理会逸尘,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直直地逼着太后看去,太后在羽沐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她看着晟睿,忽然消失了方才脸上出现一会儿的慈祥面容,她严肃地说道:“晟睿,你的母妃犯下大忌,被你父王处死了。而你的今时今日,都是由着你的母妃一手造成的,哀家同皇上二人照顾你这二十多载,你应当对哀家和皇上心存感激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教养地冲进哀家的寝宫内大吼大叫!”
“来人啊!宸安王对哀家出言不逊,将其押回晨夕殿锁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
这一切仿佛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宸安王沉睡了二十年有余,这才刚刚醒过来,便被太后一声令下锁了起来。不知这么一锁,又是多少个年月。
云嫔在房中坐立不安,心心念念地都是那个叫宸安王的男子。“兰心,你说,倘若本宫方才不对他说明真想,他会不会就不回去找太后,也不会被关起来了!”
兰心一脸为难地站在一旁说道:“这个……娘娘您不要自责,这事儿怪不得娘娘,娘娘只是好心告诉宸安王真相,这一切都是宸安王的宿命啊!”
高媚行于茹儿所关着的门前,清了清嗓子,隔着一扇门儿对里头说:“算你命大,宫里出了比你的事儿更大的事儿,你也算捡回了一条命,就好好地呆在里头苟且偷生吧。”
站在房外的高媚不知房内的茹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只是从方才就没听见房内有传来什么声响。高媚只觉得是茹儿不愿出声罢了,便转身离去。
实则,茹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满桌子都摆满了各种金银首饰,她正拿着画笔看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化动着。她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竟如同疯了一般的笑出了声儿。“六宫粉黛无颜色,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平日里都是奴婢打扮,今日这般打扮起来,倒也算个美人儿了!皇上若是瞧见了我这样子,定会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哈哈哈哈哈……”
秋水从茹儿的房外离去,追上了高媚的脚步,她靠在高媚耳边轻声道:“小主,茹儿恐怕是已经疯了。”
高媚的心“咯噔”一声,拳头微微紧握,“若是如此,那也好了。倘若真的是疯了,也算是保住了她的一条小命儿了。”
“小主心中如此担心茹儿的安危,先前又为何对茹儿说不顾她的性命那些话呢?”秋水不明白地问。
高媚迈进了自己房间的大门,秋水紧跟其后关上了门儿。高媚的眉头舒展开来,走到微微敞开着的小窗前倚着,眼睛朝那个拐角处看去,“茹儿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与她之间的感情并不比亲姐妹差,我知道我被宣召进宫那会儿选了她做陪嫁,她心里极其不愿意,但我因着信任她才将她带在身边,我何曾想过她竟对我怀恨在心!”
“她心高气傲,不愿在宫里为奴为婢,没想到她学会了偷盗!又欲擒故纵,魅惑了皇上!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可知我原是想在她到了适合出嫁的年龄时,为她亲自挑选夫婿,再请求皇上给其赐婚!做他人的正牌夫人,也好比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里生活好啊!”
“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担心的,却又不得不因为她是我宫里的人,依着人前不被人说三道四,就要给她点儿教训。她自幼跟着我,后随我进宫,在这宫里无亲无故的,我是她的主子,我若不担心她的安危,还有谁会担心她呢?”
高媚抬眸望着蔚蓝的天空,哀怨地叹了口气,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精致的指甲陷入她的肉中,牵绊着她的心,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