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几个明显年纪轻些的赶紧说：“哪里哪里，不妨事。”

王越明是老儒生了，尽管官职不高，却桃李满天下，深得朝中官员敬重，他又嗜爱字画，平常看了那是走不动路的，这都考完了，临摹一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字有这么好吗？”一个阅卷的凑上来，觉得这字儿也不过比平常字端正了些，哪里有这么好？

“自然，你看转折处隐含金戈之意，根本不是书生能写出来的，倒有一股……”王越明说着说着就息声了，那人还想在听，却见王月明一双眼睛盯着考卷不放，手也握着不松开。

这模样，若不是自己这么多人在，真怕他把卷子偷了回家……

在场人尽皆有些无语，好在除了王越明，他们理智尚在：“字儿再好，也是要评的，不如先看看里面写的。”

听到这话，王越明虽然万分不舍，却是主动松开了手：“我不评这张。”

“为何？”在场人有些愕然，他们还以为王越明会打高些分，怎么不参与了？

其实就算评分高些也无人会说什么，倒不是因为给王越明面子，而是卷子里字写的好的本来就吃香，前朝还有因为字写的好直接得状元的呢。

所以，王越明此举让他们意外非常。

“我先入为主，评分定然不会低，对其他学子不公平，我就在门口站着，你们评完我再进来。”

他倒是也洒脱，直接走到了门口背对众人。

里面的人面面相觑，却是也没反对。

一人道：“咱们要不看看？”

他们此时也想看让王越明赞叹不已的卷子是何方神圣，一个个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次的策论题目乃是“民贵君轻，孰是孰非？”，是个不算新颖的题目，故而里面的大部分考卷都是千篇一律的。

大部分考生的心理他们也清楚，毕竟都是从他们那个年纪过来的，为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万一碰上那不喜欢标新立异的就完了，谁也赌不起。面前的这份卷子开题与一般考生无二，文采也无甚特别，但是写到后面倒有几分意思，不似其他的一味借着典故歌功颂德，虽然也拥护朝廷，不同的是，他这个卷子写了些自己的东西，旁的不说，表达的意思内涵倒是将一众考生比下去了。

考举人与秀才不同，秀才更加考验的是基本功，举人不但便是要有些自己的论点与思想在里面了，谢先生在盛家村的时候教导过，万一题目偏些，便写的‘中庸’点，把平时的做的几篇记一些，争取做的充实些，而若是考惯了的，除了里面要歌颂朝廷之外也要写一些见解，这样才能可能性大些。

所以这份卷子文采虽说一般，但历史典故却也用的恰如其分，而且立意新，光是这一点，在场的人在二榜和三榜之中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前者。

子希除了天天熬夜看典籍之外，做的策论篇数，他敢说不亚于这些读了十多年的学子，毕竟那是由谢先生布置，盛灵儿天天监督的，他根本半分懒都偷不到。

因此这次的好结果其实两人都有功劳，尤其是谢先生。

他在子希盛灵儿去上安后就是没什么消息了，盛家村这时候基本上都在忙着秋收的事情，竟然没什么人发现他在哪儿。

殊不知放榜那日他就站在人满为患的街上，身上一贯洗的泛白的衣衫还是那样，但是风卷过薄薄青衫时，竟然带起一股寒意。

他面无表情，看起来与在盛家村教人读书写字的先生完全是两个人。

他看似挤在人流当中，若仔细看却能发现，他与人流始终隔着半米的距离，一眼就看到了榜上熟悉的名字，他道：“六甲，他现在怎么样？”

后面听起来像是代号的那人低声回答：“与盛姑娘在一起，身边有刘家的小儿子和一个厨娘，另外，周宗那边有动向了，像是要查子希公子的当年事。”

若是旁人听见的话必然要骇破了胆子，眼下这两人更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当今皇上名讳，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但是说话的两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已然变了个人的谢先生说话声音低且透着冷意：“既然子希来了上安，我容不得他出一点意外。”

甲：“是。”

“怎么了？”

盛灵儿被这一嗓子叫回了神，她眼睛还望着窗外，微微皱起了眉头：“没什么。”

其实她刚才看见了一个身影，影子给她一种熟悉感，像是什么人，但是影子在人群中一闪就没了。

盛灵儿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眼下他们正在茶楼上坐着，因着这一天放榜，街上人山人海，纵然挤过去也要出的一身热汗，盛灵儿和子希都是不愿意，他们和刘启山等人便是坐在了茶楼上，准备午后再去看。

今日盛灵儿穿了声浅蓝的裙子，衬着素白的脸，此时慢悠悠的喝着茶吃点心，倒是看不出什么紧张，子希也是。

也是，他正在拨莲子，这是茶楼的特色，用荷花荷叶与莲子一起烘烤的，既脆又香。

他在家中做惯了，出来也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众人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也没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道这两人姐弟情深。

子希把剥好的莲子自然异常的放进了盛灵儿盘子里，这才端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口。

众人就看着他把青花瓷的盖碗轻轻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烟火气，都不禁感叹这两人真不愧是一家的，瞧这像的。

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屁股都快做不住了，就是平常淡然的刘启山眼睛也时不时往人堆里面看，这两人一个心不在焉，一个专心剥东西，真是……绝。

众人可是等不及，一会儿见人群没有散去的趋势便是给了赏钱给店小二，让他去挤上去看几眼，好不容易等人回来，几人都是忍不住站起来：“怎么样？看见名字了吗？”

“启山兄在几榜？”

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被小二打断了：“二榜！”

“两位公子都在二榜上哩。”

“哪两位，你倒是快说啊！”旁边的一人要急死了。

众人一看尽皆无语。

……这谁啊，比他们当事人还急。

那人也是尴尬一笑，却还是催促着。

店小二这种情况也是见得不少了，他拿出一张纸：“便是这两位举人老爷。”众人抢过纸发现是刘启山与子希，让他们吃惊的是，子希的排名竟然比刘启山还要高出一名。并且两人排名都在二榜的前几名，子希是二榜的第二，刘启山是二榜的第三。

“恭喜恭喜！”

众人皆是祝贺起来。

需知大都朝这一关，虽然有一榜二榜三榜之分，但是一榜的名额只有太少了，寥寥一个罢了，而二榜也是极为难得的，一千个举人只有前五十能进入二榜，剩下的全在三榜里面。

所以众人才对子希的好成绩这么吃惊。

他在府试中排名其实不算高，按理说进入三榜就是不凡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能是第二，还是在二榜，简直就像是个奇迹。

这次连子希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转头就看向了盛灵儿，像是在确认一般。

一向淡定的盛灵儿也坐不住了，丢下了一句等着便是下了楼，片刻后她重新走上了楼，对着子希肯定点头，那意思——小二没看错，咱们也没做梦，你是真的考上了。

子希便感觉脑袋有些昏沉……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上二榜，在他心里，自己能在三榜上有个名次就不错了：“这……”

盛灵儿打断了他：“这什么这，这考试也是看运气的，你这小子说不定刚好遇到和眼缘的考官了，有什么稀奇的。”

子希被她一说有些愣，而后扫了一眼众人神情方才知道盛灵儿为什么这样。

在场的总共连带他们有七人，刘启山的虽然名字不低，神情却不是很高兴，仔细看还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子希都不用想就知道为什么了，刘启山在县试府试都是第一，现在却没有在一榜上，比他还低了一名，这样的事情纵然怎么淡然，心里面肯定有些不是滋味的。

而其他人，季欢直接没中，还有三人，田姓的在三榜末流，另外两个更是名落孙山了，此时表情怎么看怎么落寞。

子希话说不出来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感情多多少少有些，众人心情不好，他心情也有些复杂。

茶楼他们坐的位置是在大厅，动静自然被人看到了，没片刻就有人过来了，一问两个二榜的，都是想要过来邀请两人晚上一起喝酒，这下子气氛更加尴尬了，刘启山两个朋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两下子过后盛灵儿都是看不过眼了，提议到自己家中。

盛灵儿话出口，子希首先就不会反对，刘启山和季欢也是没异议，众人就这么心思各异的来到了盛灵儿与子希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