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来了。”男人睁开眼睛,里面似是湖水般平静。
“谢先生唤我原来的名字就好。”子希无奈道。
谢云霁但笑不语,子希知他内里固执,只得随他去了。
“先生最近可好?”子希见杯盏中茶水已空,倒了一杯过去。
留意着屋内动静的王俭险些惊掉了眼珠子,殿下对这位先生未免太过尊重了吧,他身份在此,除了皇上还没人比得过他,现在就连刘文方对待殿下也是客客气气的,谁敢让他倒茶。
男人书生模样,说三十岁可,说四十岁也像,总之是看外表分不大清年纪的那种类型。
然后王俭便看到男人还真不客气的伸手接了,喝了口道:“都好,倒是你,‘塞图娜’最忌讳情绪起伏,你……”
谢云霁说不下去了,以他的医术自然能看出来子希情况:“把手伸出来。”
子希习惯性的把手搭在桌上。
谢云霁伸出手指轻轻把在子希脉上,他的眉头先是皱起,过了一会儿却又缓缓松开了:“情况比我想的好一些,三日之后再过来针一次,只是有些东西能避则避,太过上心对你现在不是好事,北边的那位儿现在也不是你能操心的。
他意有所指,子希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也知道,但是有些事情……哪里是自己能控制住的。
三年前,‘塞图娜’入体。皇宫御医皆不得解,都说只能用药拖着,但是一旦发作便是神佛都没有办法了,子希因此只能留在了治安,让盛灵儿一个人走上了北征军漫长而无望的路途,而盛灵儿至今不知道他已经发作过两回了。
两次都是谢云霁用药外加他自己硬生生熬过去的。谢云霁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子希从小便知道,他绝非是一般人,他的学识比子希在上安见到过最有名望的大儒都不差,甚至气度大局观上尤甚一筹,谢先生自子希赶考后就没怎么出现了,村里人只以为他深入简出,子希也是如此,后来才发现谢先生很有可能那时候就不在盛家村了。
他第一次‘塞图娜’发作是在前年的冬天,子希不是熬不住痛的人,但直到‘塞图娜’发作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难熬,真用刀子活生生剜下骨头也不过如此了,那时候子希真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是谢云霁临时赶到,用药物加针灸帮他缓解,才助他熬过了那一阵子,后来子希清醒了才知道谢云霁当时人在上安,路上昼夜不停跑死了七匹马才及时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如此不计代价的帮自己,子希也扪心自问过,直到现在他也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但是他有种感觉,谢先生不会害他。
这几年谢云霁帮他资料,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研究‘塞图娜’上。
子希有时候也问过关于他的东西,不过是拐着弯的。
“传言南谢北李,谢家善阳谋,李家善阴谋,不知道师父比之他们又如何?”
其实子希早有怀疑了,私下里留意着关于谢云霁的东西,谢字在大都朝其实是个少有的姓,整个大都朝出名的不过也就那么一些,‘南谢北李’乃是和豫年间,元武帝时候一个很有名的说法。
子希当时看见便上心了。
刘文方的前任乃是李屈府,此人出身于将相世家的李氏,李屈府最善阴谋,为人却‘光明磊落’,直到他死后几年,天下人方明白他做了多少,又为天下人承担了多少,而谢家则是最善阳谋。
谢家出才子,这是天下人都公认的,有名的琴师,画师皆是出自于谢家,还有号称‘不爱帝王’的书生谢沉舟。
此人十五岁在科考中便一举夺魁,元武帝当时大喜过旺,自以为找到了了不得国之栋梁,恨不得马上就加官进爵,但是紧接着第二天便在鸿雁楼出了事,刚好赶上‘查风纪’的时候,谢沉舟跟一群舞姬厮混在一起,其实原也无伤大雅,为首的官见是状元郎,还有想网开一面的意思,但是谢沉舟坚持‘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首的官员只得报了上去,元武帝自然是大怒,但是他实在是惜才,想给谢沉舟一个改过的机会,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愿意,直接做事一首,结尾还什么‘袖手江山为锦之’,锦之乃是个舞姬的名字,把元武帝气了个半死,震怒之下让谢沉舟永不许入仕途。
谢沉舟也不甚在意,听说最后跟了个女土匪,天下哗然。
但是当时最出名的是国师谢寂运,不但阳谋出众,就连容貌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只不过谢家在二十三年前那场大火中烧了个干净,人也全部丧生了,说来也巧,时间与元武帝当时的朱雀门事变不谋而合。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二十三年前,朱雀门事变之时子希自己刚刚出生,而紧接着谢家就出事了,其中必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联,而除了谢家,世上哪里还会有像谢云霁这般的人?
如果谢云霁真的是谢家的人,甚至子希怀疑,他来到盛家村都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当时谢云霁的表情子希现在还记得,他没说话,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子希霎那间就知道了,两人就这么带着心知肚明的默契,子希也再也没有提过关于谢云霁的出身。
谢云霁教的却更加‘明目张胆’了。
子希本来就聪明灵慧,这些年心中放着事情,更加海绵一样的吸取知识,而谢云霁有时候也会点他几句。天下三分,逐鹿为王,子希记得,他喝醉酒的时候模糊的说过一句,教他的不是为将之道,但是身居高位,不是为将之道又是什么呢?
两人从来没有点过这件事,像是尘封在了悠久的地窖深处。
但是子希却不排斥这些,冥冥中自有一种东西,他好像知道学这些以后用得着一样。
“谢先生,北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聊了一会儿后,子希到底是没忍住。
谢云霁摇了摇头:“北流目前还没什么大的动静,应该不会有问题。”他这样说了,子希自然是放心,轻车熟路的从旁边拿了几服药就要告辞。
谢云霁点了点头,见他站起来了道:“这药只能缓解,‘塞图娜’目前没人知道解药,你自己要珍重才是,情绪切忌大起大落,做到‘心如止水’你方能够多活几年,否则再有几次,我也救不了你,你……可明白?”
先生正色了,子希出口便想像敷衍安平帝那样,说自己无妨,但是面对谢云霁,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稍微垂了眸子。
……
“好了没,今儿要起早的?”在外面拍门的是贺铭。
现在外面天还是漆黑的,盛灵儿用一秒的时间思念下盛家村‘骄奢淫逸’的生活,然后再睁眼的时候麻利的穿衣服束发,好了之后她估计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一分钟都没有到。
开门的时候贺铭已经不在了,盛灵儿知道他在哪里等自己,直接朝前面直走。
他们现在的地方是几间平房,好在前面是一大片空地,方便军士的演练。
今日马上要进行演习,这是他们这三年来不打仗的的日常事情。
这演习,大都朝是没有的,盛灵儿跟贺铭说了之后,大家伙才知道还能这样,起初大家都觉得不过是练着玩的,能有什么成效,但是几次之后他们的态度就改观了。
不但军士,连军中的副将以及贺铭都看出了演习的好处,把这种形制扩推开了。
兵法中说打仗要天时地利人和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许多事情不是人力能决定的,他们只能在能动摇的部分加大自己的砝码,其中除了两军对峙本身,其他的与为将者的战略有很大的关系。
而盛灵儿说不上多天赋异禀,但是她记住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像下围棋似的,永远要比别人多想一步。
不管别人有几步,你永远要多出一步来,就像最伤人的,永远是敌人想不到的武器。
对于北征军来说,盛灵儿从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言听计从,几乎她只花了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
女兵军营里面不是没有,就算她长得好看些,但是军营又不是靠长相的,那不成对敌的时候北流人会手软吗?开始军士们抱得想法都差不多,但是碍于她那天在战场上的威风,想先观望观望,就连贺铭也是同样如此,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军中许多人开始有向着盛灵儿的趋势。特别是与她同级的护军校,按理说她是‘有关系’的众人合该更加反对才是,但是这其中有些护军校甚至是军官世家的也护着她,这就奇了。
期间他把一名军士叫过来问:“你们最近是怎么了?”
“什……什么怎么了?”那人竟然还结结巴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