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北上。
江岸的冰都渐渐化了，空气终于在凛冽中添加了两分柔和。
一路上，结伴的人在一起多日，也渐渐熟络了起来，无事的时候都会聊上几句。
他们已经出了治安地界，正在乘着马车往北而去。
“小殿下，您与别的亲王倒是不同。”
子希正在马车里看书，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倒是抬头看着对方。
那意思——你倒是说说看。
开口的人是安平帝身边的三等太监，从前一直随身伺候，跟着刘熹做事。子希对他有些印象，相貌平平但是一双眼睛挺大，看上去有几分天真和稚气。之前没怎么没说过话，这些日子才知道他叫吴尚一。
“您衣袍都旧了，也不换件新的，又不让我们做事，连衣服都是自己拿去洗，这……”吴尚一形容不出来，但是他觉得这个民间过来，一步登天的小殿下实在是和善过了头，甚至让他有种感觉，这位当朝天子唯一的弟弟——周允。
他自己都没把郡王当作什么不得了的身份。
“习惯了。”子希一笑，果然亲和的样子，像是从没把这些当作事：“顺便就洗了。”
他又微低下了头看书，日光在那张脸上落了下来，刚好照见轮廓，里面却是暗色模糊的，倒衬得容颜如玉，眉眼如画。
吴尚一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鬼使神差的道：“殿下……您、您长的真好看。”
什么词来着，对了，芝兰玉树，风姿卓越。
子希被夸了也没露出异色，仅仅一笑罢了。这个随行的小太监吴尚一实在是单纯的很，有什么说什么，一路上已经夸了不下四五遍了，子希都不知道他在勾心斗角的后宫怎么活到现在的。
吴尚一也是明白自己话多了，嘿嘿一笑，眼睛弯成了月亮。
这次除了主要的‘军正官’，圣上还要派个人，他的师傅刘熹便让他过来了，其实吴尚一没什么意见，他今年才十七，而且家人都死光了，算得上无牵无挂，在宫中也不认识几个人，被刘熹看中也是偶然，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一些年长的太监宫女个欺负到什么时候。
“殿下，前面山路难行，还请您先下来。”王俭在门外面有难色。
众人已经先下去了，王俭话音刚落，马车帘子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随即人便是走了出来。王俭赶紧上前扶了把，子希也没拒绝。
倒是旁人心里有点犯嘀咕。
显渊殿下面色有些苍白，看样子还真是大不如前了，中毒的传闻竟是真的……
子希倒是没来及打量众人神色，率先走在了前面。
——以前子希一贯稍微落于人后，他本来就不是爱出风头的人，走在最前面总有些不习惯，但是三年下来却是习以为常了。因为旁人职位高的没有他身份高，身份比他高的又只有九五至尊那一位。
“虽然暖和了些，殿下还是多穿些衣服才是，我看您脸色不是很好。”走了一会儿后，礼部随行的方镜山道。
子希自然知道自己情况，北流的毒箭让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似的，子希拱了下手：“方大人说的是，不过我这脸色这两年都是这样……”子希说了一半，见方镜山表情立马回过神来：“无妨，方大人不必在意。”
在旁人眼中他却是认命了，方镜山赶紧换了别的话题。
过了一个山头之后路终于平坦了，几人又上了马车。
这次马车中只有子希一个人，旁人像是也知道他身体不好，故意留给他了单独的休息场所。
“殿下，你没事吧？”马车旁边一道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无事。”子希掀开帘子一角，外面的王俭看他脸色比在外面时要好也是放心了，自家殿下果然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处变不惊。
他三年前被分给子希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一般，几年下来更是了解到了这一点。
身负剧毒，却行为举止一切如常，更是在各种情况下都游刃有余……
在手下眼中‘游刃有余’的子希其实心里早就乱了。
一路上他看似淡然，实际上两个拉锯的想法争个一刻不停，都快擦出火花来了。安平帝让他过来时，他左思右想了几天，最后还是架不住想见盛灵儿的心过来了，他一向是个果决的人，但是沾到了有关盛灵儿的事情，就变得‘黏糊’起来了，来了之后他一边想快点见到盛灵儿，一边又想着还是走算了，他压根推测不到盛灵儿见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冷冷淡淡，亦或是直接避而不见，或者在人前装出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一想想子希便有种打退堂鼓的冲动。
但是他心性毕竟非前几年可比，这两种想法战的再激烈，子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就这样，外面四平八稳，里面火烧火燎的显渊殿下过了好一段‘分裂’的日子，就这样走走停停，众人半个月后终于到了盛灵儿等人在的边塞。
此时正是傍晚，霞色如织如血，绯红了一片，他们望着远处松了口气：“终于快到了。”
唯一更加心神不宁的是子希。
但是众人已经注意不到了。
………………
雁北，
西北要塞。
大都朝现在很大一部分兵力都部署在这里，足有五万人之多，军帐从雁北的南边一直绵延百里不止。
雁北自古以来都是大都朝横贯在整个边关的要塞，更是大都朝的一道天然保护屏障，但是此时已经被北流占了多半。
子希他们到的地点便是雁北的最南边，雁城山。
幸好贺铭他们已经将南边打了下来，要不然他们连落脚的地方还没到就被敌人一锅端了。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传说中的西北要塞，规模宏大，气势逼人……
这里的城墙都是比别处高了几米不止，并且高耸入云，此时可见上面的兵将在城楼上站岗，并且子希观察到他们是一定时间就换班的，并且换班根本没有时间空隙，不会给敌人钻空子的机会。
——守卫森严。
众人带着有些惊讶的心情，来到了雁北城门口。
话说无巧不成书，今儿盛灵儿刚好练兵完了，突然起了兴致巡逻，老远便看见城下来了一队人，她也没问人，到就近的瞭望塔上一看，却是有些愕然。
她没看错的话，怎么侧影有些像是他家的那个混小子。
……怎么回事？
子希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还是说她经常不经意想起，自己魔怔了？！
盛灵儿正在惊疑不定时，外面李献已经跑进来了，匆匆行了个礼就道：“将军，显渊殿下来了！已经到城下了！！”
子希心怦怦的跳，离的越近越止不住，但是他心里还有一道虚虚的屏障给自己撑腰——盛灵儿肯定不知道他来了，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呢，两人不会立马见面的。
盛灵儿则是突然站了起来，到门外才想了起来，她这是做什么？
是要走还是去见子希？
“您怎么了？”李献也是被她的动作幅度吓了一跳，第一次盛灵儿这么失常。
盛灵儿却根本顾不上他了，她前方看见了一个人。
两人俱是不知道怎么办，僵硬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子希开了口：“长姐？”
两人离的不算近，按理说就算听不见也是正常的，但是盛灵儿耳边像是被这两个字乍响了，轰然回神：“子希？”
“圣上颁布《军正令》，军正官大人要过来，恰好神甲部需要人来对接要务，圣上便令我前来了。”子希解释般的说了一句。
一句话没了之后，现场便无人开口了。
军正官名为师皓，是个胡子飘飘的青年人，此时见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本能的觉得有丝古怪，但是当即也没多想，上前道：“盛副将当真英姿飒爽，最近又立下了大功，日后前途无量，微臣是新来的军正官，日后还望多加照拂。”
“应当的。”
盛灵儿条件反射道。
两人握了握手，倒是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此时子希也反应过来了：“师大人与长姐日后自然要相互照应的。”说罢，他露出了个温文尔雅的笑。
众人方才产生的怪异感方才消失。
……他们就说，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这两人姐弟关系，能有什么。
盛灵儿笑了笑，路上却在思衬着，子希这三年的消息她虽然大概知道，但是却没想到人变成这样了。
以前子希虽然也淡然，但是那是在外人面前，盛灵儿自问是能够看透子希在想什么的，但是现在，短短几瞬间，倒觉得陌生了不少，说话举止与从前也不太相同了。
倒是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一时间，盛灵儿有些吾儿初长成的欣慰又有些说不出的愧疚感，这几年子希大概吃了不少苦头，要不然也不会变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