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安平帝明显不虞的面孔,其后的一干党羽一个两个都避开了目光不敢直视安平帝,唯有刘文方毫无异色,他的表情和善一如往常,眼睛却是安平帝从未见过的陌生。
眼下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安平帝还小的时候,曾经躲在柱子后面,看见的便是相似的场景,宣王、豫王口中以‘清君侧’为名,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马逼宫,让人说不出的胆寒。
安平帝从未见过这样的宣王和豫王,剥去了温和忠诚的面具,露出的是底下毫不掩饰丑陋而森然的脸,为了某些位置可以不顾惜亲情,不顾惜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平帝便知道九五至尊的位置有多少人想要,便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在背后想把他拉下马。
那一天的动·乱,给所有事情的伊始埋下了种子、
安平帝为了避免像当日让他内心深处有些恐慌······是的,就是恐慌的事情,所以他接替先帝的位置后做梦都在想着把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他睡觉都不能安寝。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时候,现实似乎给了他一个重重的巴掌。八壹中文網
他从未以为这些人是什么忠臣良将,却也没有想到过他们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野心,竟做出犯上谋逆之事。他其实一直隐隐感激先帝,却又不屑他懦弱作风,自以为他比先帝要合格的多,至少他不像先帝那样被自己臣子们所操控,但是如今看来,竟然他和先帝根本就是差不离。
同样都是被臣子所逼迫,甚至先帝在位期间,还没有被举国入侵,江山拱手他人······
安平帝简直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他一直以来原来就是个笑话,自以为夙兴夜寐,勤政爱民,现在回头看,原来他根本连一天到晚只知道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先帝还不如。
“圣上,臣等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显渊郡王如今在朝中势大,党羽众多,眼看连法度都不放在眼里了,提出的政策简直就是荒谬,实在是贻害千秋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我朝只会江河日下,请圣上明鉴。”
刘文方明明是跪在安平帝面前的,但是一点卑微的姿态都没有,面不改色。
安平帝岂会相信他的鬼话,若是劝谏何须把他挟持到这里来?!
刘文方的面目他越看越可憎,咬牙切齿道:“显渊郡王杀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朕了?!”
“圣上言重了,但请圣上惩处显渊郡王,眼下人多又嘈杂,想必圣上是没有慢慢提笔的心情了,圣旨微臣已经拟好了,但请圣上一观。”
他居然连‘微臣不敢’这样的话都懒得虚与委蛇了,而且尤为可恨的是旁边有人连玉玺都拿来了,正在他身侧,那意思就是让他赶紧盖章。
安平帝气得手直抖,抬脚就狠狠往刘文方身上踹去:“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他也是习过武的,不过近些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加上此时暴怒,反而腿脚不如以前灵便,一脚下去刘文方没踹倒,反而自己一个趔趄。
刘文方伸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印子,动作不急不慌,有种大事都掌握在手的从容不迫,他淡淡的看着有些狼狈的安平帝:“圣上说得对,显渊郡王任意妄为,紊乱朝纲,就是乱臣贼子。”
刘文方话音未落,身边的人靠近了些,玉玺都快顶到安平帝手上了。
旁边的人就这么冷眼看着。
安平帝环顾四周,脑中只闪过四个字——步步紧逼。
到底是没忍住,安平帝暴怒之下心口发疼,颤抖了片刻一口发黑的血从喉头猛然喷出!
刘文方叹了口气,跪在地上语气放和缓了些:“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什么情形圣上心知肚明,何必这般作态呢,闹得大家脸上难看就不好了。”
安平帝突然大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凄狂:“难看?!”
“刘相以为此时此景还不算是难看吗?我想问问在座的诸位爱卿,等料理了周允之后,打算把朕怎么办?是幽禁到某个地方终身和犯人一样活着还是直接杀了?”
刘文方看了眼安平帝,依然是那句话:“圣上言重了。”
安平帝已经从他的避而不答中知道了答案,身上一阵阵的发凉。
······这就是他器重了几十年的宰相,如今就是这般对待他的。
“好一个刘相!好一帮真的爱卿,等朕盖章之后你们再杀了周允,而三皇子母家本就势小,你们好名正言顺的让他做个悬丝傀儡,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么多年做个相爷真是委屈了你!”安平帝也撕下了自己威重的帝王面具了。
现在的场面反正也没人拿他当回事了,他就不必自欺欺人了。
几乎已经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刘文方摇了摇头,知道安平帝是绝不可能配合了,正准备让人动手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颤抖——有人来了。
在场的人面色一变,听着像是大批人马,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刘文方立马吩咐了起来:“来人,‘保护’好圣上。”
说着他身侧的几个侍卫就把安平帝半包围了起来,有个人还用佩剑抵在了安平帝不设任何防备的脖子上。
——果然是好好‘保护’起来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所有人心神都集中了起来。
露面的瞬间,刘文方身后的党羽惊恐道:“渊王!”
子希不久就要被安平帝封为亲王的消息显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人在惊叫时下意识地就把内心害怕的东西喊出来了。子希入朝以来看似不争不抢,却推动着大都朝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着,刘文方身后的党羽基本上都是些老臣,空有些威望和资历,实打实的话语权却是没有多少的。本来就是在刘文方的怂恿下才孤注一掷,一见子希带着人马来了他们顿时就怂了,有老人甚至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准备时机一不妙就逃跑。
刘文方见这些人动作心中也是一声冷哼,站了起来不在故作姿态,对安平帝温和道:“请圣上让他们退后。”
“休想。”安平帝咬牙切齿道。
刘文方已经有些不耐了,眼中划过一丝厉色,持剑划过安平帝尊贵的脖子,加重声音:“我不想说第二遍。”
安平帝脖子上的血珠冒了出来,但是他兀自冷笑不已,盯着近在咫尺的刘文方,目光从苍老的鬓角到老谋深算的眼睛划过,他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眼瞳骤缩。
刘文方抬起袖子的时候,胳膊上有个纹身露了出来,似狮非狮,似鹰非鹰。
这乃是北流人的图腾——狮鹫。
刘文方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多掩饰,大大方方把浅墨色的狮鹫纹身露了出来。
“你是北流的人?”
刘文方不欲多说:“各取所需而已。”
他脸上怒意一闪而过,安平帝对刘文方也是前所未有的杀心暴涨······
“父皇!”童声穿过混乱的两方人马到安平帝的耳中。
安平帝认出了是泽仁,下意识一抬头,却见离他不远处,有伪装的御林军正拿箭指着泽仁。
心中一慌,安平帝登时就想把那人弓箭打落。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还受制于人。
刘文方手中的剑还架在安平帝脖子上,剑锋划过柔软皮肉时,他自己也是一惊,下意识松了手。安平帝脖颈处鲜血汩汩流出,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圣上!”
本来还不敢上前的御林军登时疯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刘文方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动手了,安平帝已经如此,御林军也没有什么投鼠忌器的必要了,直接一齐上前将刘文方的人马收拾了个干净。倒在地上的安平帝朦朦胧胧看见哭喊着的小皇子还有乱哄哄的一群人。
有赶来救驾的御林军,被匆匆请来的太医们,还有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显渊郡王。
方才到安平帝身边泽仁见到父皇满身是血,再怎么早慧也是害怕的不行,一直在旁边呜呜的哭。而旁边的显渊郡王时不时用担忧的目光看着父子二人,外人看着,都不禁感慨显渊殿下的忠心。
唯有安平帝,看出了那双眼睛中的冷意。
“事到如今,皇兄有什么话要吩咐就尽快吧。”
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子希轻声道。
他的眼神安平帝绝对不会看错,漫不经心中杂夹着一丝快意。
安平帝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他全部都知道了,不过一直隐而不发罢了。
“你······”
安平帝想说些什么却被子希被打断了:“皇兄不必担心臣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泽仁的。”
“我······”周宗的手升到了半空中,不知是想对子希干什么,还是想对自己的皇子嘱咐些话。
子希朝安平帝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握住了安平帝的手,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轻柔道:“周宗,没想到你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吧,这么多年,你暗中对我们做了多少手脚,你派人往西北营投毒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也会被任人宰割吗?嗯?”
子希在众人与周宗面前宛如两副面孔,一副是兄友弟恭的显渊殿下,一副是前来报仇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