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三月初八,嫡母吕氏三十三岁的生辰,御史大夫府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前院搭起了一个大戏台,上头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坐着满亭子的莺莺燕燕,往来间衣香鬓影,看得席中的几位男客眼都挪不开。
聂老夫人和吕氏在正对戏台的席位上陪着各府夫人说话,想必是相谈甚欢,时不时地传来女人畅快的笑声,偶尔有几家夫人不时地看向姑娘席这边。
主座是男眷席,安排得离女席这边有些远,几壶酒下去,那边的声响闹得也是很大,男子爽朗的笑声穿透云层飘传过来,莫名骚动了几家小姐的春心。
聂含璋低眉顺眼地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里,对身旁聂含瑜和其他府中小姐那些没营养的对话丝毫不感兴趣,一边拿着盘子里的水果慢慢地吃,一边专心致志地听戏。
“大表姐怎地都不说话?是觉得姐妹们讲话无趣,懒得搭理我们吗?”
一个穿粉红流苏裙的圆脸姑娘突然冲着聂含璋发难。
说话的是吕姝,吕氏的亲侄女,聂含璋名义上的一个表妹,跟聂含瑜从来都是同一鼻孔出气,有事没事就爱找她的茬。
“我嘴笨,没得说错话惹姐妹们不高兴,还是不说地好。何况这戏演得精彩,我看得入了迷,实在不知道众位姐妹适才在说些什么,也插不上话。”
聂含璋四两拨千斤地顶回去,她不喜欢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可以随便来踩上一脚。
“大表姐太过谦虚了,你哪里是嘴笨哪,分明就是瞧不上我们,觉得我们身份不如你,不屑与我们攀谈罢了。”
吕姝却是步步紧逼,摆明了要跟她过不去。
她的话让亭子中的姑娘们齐齐沉了脸色,颇有些同仇敌忾地瞪着聂含璋。也对,亭子里坐的这些官家嫡庶女中,还真没有一个人的身份高过她这个二品大员的嫡长女。
说起来,吕姝与聂含璋之间的过节由来已久。
缘起于两年前在吕家的一次家宴上,几个女眷在荷花池边上赏花时,吕姝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悄悄地躲在她身后想要推她入水。
聂含璋两世都是习武之人,感官无比敏锐,当下一反手抓住吕姝想要作恶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咔嚓”一下就把她的手给掰折了。
吕姝当场痛晕过去,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才把那只伤手养好了。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从此不死不休。
此事过后没不久,外界就传得沸沸扬扬,说聂家大小姐性情暴戾、娇横乖张,一言不和就将自家表妹的手弄至骨折,聂含璋的名声就这么被抹黑了。
这也不知是两人之间的第几次交锋了,聂含璋可从来不会让吕姝在自己的嘴皮底下讨到便宜。
“我从未觉得高人一等,也从不妄自菲薄。那些觉得别人瞧不上她的人,都是内心自卑自觉不如别人的人,所以才会有此想法。但众位姐妹皆是出身世家,人中龙凤,想必不会和某些商贾出身的人家一样,自觉低人一等吧。”
聂含璋句句含沙射影,虽未指名道姓,但每一个字都踩在吕姝的痛脚上。同时又捧了一把其他小姐,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我并没有看不起人,要是你们自觉低人一等,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经由她这么一提醒,众人也反应过来,吕家祖上直至吕姝祖父这一辈都是经商的,直到她的父亲中了榜眼,当了个四品的户部执事,才算跻身官家。与她们这些瓒缨世家相比,吕姝的出身的确是要矮人一截。
被别人看不起是一回事,自觉身份低贱又是另一回事。在座的这些小姐哪怕是庶出,个个都觉得自己身份高过吕姝,被她那么一扯,好像都把她们拉低到跟她一样的水准上了,顿时有意无意地离吕姝坐远了一些。
吕姝一张俏脸气得粉白,聂含璋果然是蔫坏蔫坏的,每次总要拿这事来讽刺她,偏偏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出身。
“哎呀……大姐姐,姝儿表妹只是同你说句玩笑话,何必当真呢。你气量大,姐妹之间开个玩笑,不会往心里去的吧?”
聂含瑜见同伴吃亏,娇笑着出来解围。
“我自然知道姝儿表妹是在开玩笑,适才我与她也是闹着玩的。三妹妹说得对,姐妹之间开个玩笑,无伤大雅嘛,大伙还是接着听戏赏花吧,没得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聂含璋心里冷笑三声,吕姝可是聂含瑜的一条哈巴狗,被她拿来当枪使的而已,这位主子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吕氏与聂含瑜两母女这些年是一如既往地毁她不倦,好在她在这个朝代土生土长了十六年,耳濡目染之下,宅斗的经验值和战斗值也一直不断提升。
可怜她一个威风凛凛的警花,警队的明日之星,本来是舞刀动枪抓坏人的,结果一朝穿越到这深宅大院里,一身武力等同废掉,只能陪着这些心理阴暗的女人们耍耍嘴皮子,斗斗心眼。
她真想像以前一样,一言不和就开打,以拳头论输赢,多爽。实在不行,拔枪一开,准把这些女人吓尿,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经过刚才那一出,气氛明显地冷场了,各家小姐深感无趣,果然不再东拉西扯地闲聊,学起聂含璋的样儿,假装专心地看戏。
众人心里都有了自个的考量,对这个外界一直盛传性情乖戾的聂大小姐有了不同的看法。虽并未觉得其性子暴戾,但显然是个不好惹的。
早有仆婢悄悄地溜走,把这一幕禀报了吕氏。吕氏眼底幽光一闪,嘴角泛出丝丝冷笑,聂含璋尽管逞一时之快,只怕以后她再也笑不出来。
吕氏招来心腹苗嬷嬷,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苗嬷嬷很快领命前去,自去部署主子交待的大事。
聂含璋很认真在看戏,余光中见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略微偏头瞥了一眼,是府中端茶水的粗等丫鬟。
眼见对方脚下打了踉跄,手中的茶水正往自己身上扑来,聂含璋立即起身想往旁边闪避。
本来以她的身手,避开是绰绰有余的,但身后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一时不察没躲开,还是被茶水淋湿了前襟。
凌厉地看向身后,有各府的小姐和丫鬟,也有府上的仆婢,因为茶水打翻惊吓了客人,这会正乱作一团,也不知道是哪个暗中下的手。
浸淫后宅十六年,聂含璋深知吕氏母女的手段,泼茶水绝对只是前奏,就是不知道后面还安排了什么在等着自己。她要是不按着对方的剧本去走,岂不浪费了这出好戏?
聂含璋向众人辞了别,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往自己的住处玉虚阁走去。衣服湿淋了,她当然得回屋换掉,以免失礼人前。
大概府中的的仆婢都去前院招待客人了,后院这会显得相当冷清,一路走来也没见几个下人。
主仆三人行至玉虚阁院前时,突然从边上的小径里冲出了一个华服男子和两名家丁,前者满身酒气,此时正邪笑地看着聂含璋。
拦路的华服男子名叫吕高,正是吕姝的胞兄。
此人不学无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年过十八京中尚无人肯嫁女于他,吕氏和吕家人就将主意打到了聂含璋身上。
吕家这几年的生意一落千丈,加上进京之后开销巨大,吕高的父亲为了官途亨通四处打点,也花了不少钱,吕家早已是入不敷出。
只要吕高娶了聂含璋,一来吕家跟聂家亲上加亲,对吕高父亲的仕途有帮助。二来,聂含璋的生母容氏留下的大批嫁妆实在令人眼红,吕家想借机谋夺这份财产,以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