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时,沈睿锋提前了一刻钟来到万花楼,席枭早已在临江的雅间恭候着,两人见了面寒喧了几句,便将侍从全部遣出了房外,单独说话。
一青一白两道俊逸的身影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方桌,桌上摆满了菜,还有一壶美酒。
席枭亲自为沈睿锋斟上了满满的一杯,笑道:“多谢小侯爷拨冗光临,席某先干为尽。”
对方亮出的杯底一滴不剩,沈睿锋也不甘示弱,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捏起酒杯,喝得十分文雅,很快一杯也见了底。
“席将军今日倒是悠闲,竟有空请沈某吃饭。只是依沈某所见,似乎将军不仅仅是请沈某吃饭这么简单。”
对面是个大武将,沈睿锋也不愿搞京中文官那套拐弯抹角。
既然对方这么知趣地开门见山,席枭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小侯是个直爽人,那么在下也不和你虚与蛇委了。此物,不知小侯爷可觉得眼熟?”
席枭从怀兜里掏出折叠得齐整的手帕,摊平,一朵形状奇异的花纹静静地躺在帕子左下方,角落处纹了个变形的字体,依稀看得出是个“璋”字。
沈睿锋瞳孔一缩,手指微微使劲握着手中的杯子,摇了摇头,平静道:“沈某不曾见过此物,不知席将军让在下看这个是何用意?”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琐放在高府别院衣柜里的手帕会跑到席枭手中,更想不明白,席枭怎么会知道这块手帕是他的。
“呵呵……这倒奇怪了。这条帕子是前日蹴鞠比赛时从一位青队赛员身上换下的马球服上掉落的,太尉府的小厮说那件衣裳正是小侯爷的。不巧,那位小厮正好摔在了席某的面前,这条帕子就被席某一个人看到了。小侯爷确信,那日当真没丢过什么东西吗?”
席枭冷哼一声,这会沈睿锋再来否认有何用,他的一厢情愿给璋儿造成了那么多麻烦,岂是他现在一句不认得就能抵消得了。
“席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沈某愿洗耳恭听。”
闻言,沈睿锋俊白的容颜添了一抹艳红,一半是羞窘,一半是难堪,毕竟是在自己心上人的未婚夫面前被人当面逼问,面上确实有些挂不住。
不过席枭的话,也同时让他抓住了头绪,帕子无故失踪一事,包括那枚失而复得的玉佩,并不是意外的丢失,而是有人将其偷了,故意拿到席枭面前透露给其知道。至于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待商榷。
“那我便说得更明白些吧。小侯是否除了这条帕子还丢失过一枚玉佩?你可知前日你与令妹离去之后,又发生了何事?本属于你的那块玉佩却无故出现在了璋儿的衣物之中,险些害得她清名不保。”
席枭冷清的面庞上染上一层薄怒,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
“竟有此事?可否请席将军仔细道来。沈某当日确实丢失过一块玉佩,不过昨天上午太尉府的下人已经把它安然送回了,当中未并提及只言半语。”
沈睿锋满目震惊,着实没想到那日自己走后还发生一些别的事,更没想到有人会利用自己的玉佩来陷害聂含璋。
沈睿锋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席枭此前的判断,整件事情中沈睿锋并未参与,他也是被人算计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置身事外,假如没有他暗恋聂含璋,暗藏她手绢一事,对方也找不到理由来诬陷璋儿。
既然沈睿锋想知道真相,作为当事人,他也有权知道真相,席枭便一五一十将那日的事情仔细道来,说到不痛快之处还不忘朝沈睿锋甩去几个眼刀子,看得他背脊发凉。
听完玉佩“失而复得”的背后隐情,再联系手帕无故失踪又出现在席枭手中的诡异事件,沈睿锋心中顿时透亮。
有人利用他对聂含璋暗藏的情思,极尽挑拨之事,往浅了想,是在破坏席枭与聂含璋的亲事,让他们“夫妻反目”。
往深了想,却是在挑拨聂席沈三家的关系,无论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都成功地让席枭与自己之间有了仇隙,试问有哪个男子愿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他人觊觎?
此时,沈睿锋心里的内疚要远远大于难堪。若不是席枭是个明理知事之人,若不是聂含璋聪慧机敏懂得为自己解围,一顶“与外男有私情,与人私相授受”的帽子扣下来,她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想通了个中关节之后,沈睿锋的脸色异常难看,席枭对他的责备如今看来还真是明正言顺。
当初明知那条手帕留不得,可他却硬是将它藏下了,却又没有将它藏好,被有心之人窥探了去,还借机挑起了风波事端。
而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若不是他优柔寡断,就不会给心上人惹来这些无妄之灾。事到如今,他难辞其咎。
“席将军,沈某有愧于聂大小姐,有愧于你,请受沈某一礼。无意给你们造成了如此大的麻烦,还请原谅沈某的无心之过。”
沈睿锋为人顶天立地,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他人之事,可这件事的确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自觉负疚甚深。
席枭没想到对方突然会行这么大的礼,惊愕之余赶紧起身扶起正在做深鞠躬的沈睿锋,心中不由对他肃然起敬。
人都说沈睿锋君子如玉,品性高洁如玉一般,是以称赞其“玉公子”美名,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歉礼,可却代表着他认下了所有的过错,也坦荡地承认了他对聂含璋的情愫。
“小侯爷言重了,席某今日并非向你问罪来的,严格而言,此事并非你所为,你和璋儿一样都是受害者。只是有些事,席某想来验证一下罢了,如今我也不必问了,小侯爷适才已经给出了答案。”
面对一个坦荡无畏,敢作敢当的君子,席枭的敌意慢慢消退了下去,反而对沈睿锋有了结交之意。
“沈某并无对聂大小姐心存非分之想,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只是实在惭愧,竟为聂大小姐与席将军惹来了如此祸事,着实不该。”
沈睿锋俊脸微赧,要在“情敌”面前承认自己的心意,这事怎么都让人觉得难为情。可若是不解释清楚,他又怕会给席枭与聂含璋造成没必要的误会。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遑论璋儿那般美好的女子,席某十分理解小侯爷的心情。可是她即将成为我的妻子,小侯爷身边日后也会有佳人相伴,可否就此断了对璋儿的念想,不要再因此为她惹来无用的事端。你的一厢情愿对璋儿而言只是多余的,甚至是负担,与其如此,不如没有。”
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席枭索性一股脑儿地将心里话全部兜出来。先小人,后君子,话虽难听,可理得讲清楚。
闻言,沈睿锋白玉无暇的脸看上去又透白了几分,心中涩然,清俊的眉眼中隐着淡淡的苦涩与自嘲。
“席将军所言甚是,沈某自当领会。多情总被无情苦,聂大小姐能得席将军这般良配,我亦衷心为她感到欢喜。”
“在下说话难听,还请小侯爷不要介怀。席某敬你是一位正人君子,璋儿能得你一段爱护亦是她的荣幸。在此我要向小侯爷你赔个不是,顺道也说声谢谢。三杯过后,高府别院一事咱们就此两清,你与璋儿之间也了清。”
席枭不由分说,端起酒壶分别将三个杯子倒满,豪气冲天地一口气连干。在边疆时男人若是要表达对另一个男人的尊敬,敬酒便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此际,席枭觉得沈睿锋此人值得尊敬,尽管他曾爱慕过自己的未婚妻,可这乃人之常情,他苛责不了。只要日后沈睿锋不再打扰,收起那份心思,他与他之间甚至可以“化敌为友”。
“好!席将军果然性情中人,明人不说暗话,沈某今日便在此答应你所求,日后必定誓死遵守此诺言。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沈睿锋也不含糊,同样斟上满满的三杯酒回敬席枭。其余一切无须多说,都在酒里头讲明白了。
发这样的毒誓,沈睿锋也有故意逼迫自己的意思,他怕万一哪日自己心性不定,又起了不该有的念想,至少有这么一个毒誓约束着自己,让他不要犯错。
“哈哈哈……”
三杯酒过后,席枭与沈睿锋对视一眼,两人均仰头大笑,心中畅快无比,好似突破了一层束缚,无形中将两个彼此陌生的人拉得更近。
“对了席将军,你们既查觉其中蹊跷,是否也查出了是何人所为?”
笑罢,沈睿锋又想起了一直盘旋在脑中的最大的疑惑。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行事看上去并不高明,所用的小手段像极了内宅女人们惯用的那些阴私,上不了什么台面。
“尚不确定是何人所为,目前倒是有一个最大的悬疑人,高慕雪。从璋儿透露的讯息来看,高慕雪似乎对她抱有极深的敌意,这可能不是她第一次对璋儿下手了。我怀疑此前太尉府的獒犬伤人一事,也是对方所为。当日小侯爷也在场,可否与席某详细说说当时的情景。”
提到这个话题,席枭的脸色登时恢复阴沉,深邃的眸底似一汪寒潭,冒着丝丝冷气。
“雪儿妹妹?怎会是她?她为何如此?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沈睿锋惊诧地张开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与高慕恒、高慕雪从小玩到大,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异姓妹妹长大的,他实难想象,一向冰雪聪明又温柔可人的雪儿会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当他仔细回想那日獒犬伤人一事,和前日在高府别院发生的种种,不免也动摇了他对高慕雪的信任。
“席将军,高府别院一事,沈某也有责任在身,不若将此事交由沈某来处理吧,就当我将功赎罪好了。我与高家兄妹交情甚深,此事若真与高慕雪有关,我定能查出些蛛丝马迹。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不管这些情是否高慕雪所为,横竖都与高家人脱不了干系,沈睿锋也不愿自己和胞妹就这样被人不明不白地算计了,尤其是身边亲近信任之人,绝不容许有这样的背叛和陷害。
“好,那此事便有劳小侯爷了,席某静候佳音。这杯酒,席某再敬你。”
席枭难得露出一抹浅笑,与沈睿锋举杯相碰,心里的最后一点不适彻底放下,大有不虚此行的快意。
接下来的画面十分有爱,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原本以为会是剑拔弩张的情敌会面,到最后竟演变成了两个惺惺相惜的男人在对饮畅谈。
当然这一切聂含璋并不知情,原来她是如此幸福,不止是一个男人在背后默默地为她挡去利箭,只为她过得平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