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夫妻二人打扮一新,带着一车的好礼去聂府回门。
聂修对席枭这个大女婿是十二分满意,拉上嫡子聂锦这个小舅子坐陪,爷三俩单独在小花厅里吃酒闲谈。
聂含璋则去延寿堂探望聂老太太,吕氏与邓、崔两位姨娘皆在,加上聂含瑜和聂含瑧两姐妹,聂家的女眷难得齐全地出现在了同一个场合里。
众人都看得出来,聂含璋这几日的婚后生活过得十分舒坦,眉眼间尽是新嫁娘的娇媚与喜色。
这人过得好不好,穿着打扮和梳妆抹粉是可以假装掩盖的,但神情和气质却是骗不了人的。
以往见着聂含璋到哪都是一副孤高冷清的模样,这才短短三日不见,竟让人觉得她变得柔软可亲了,看上去比以往好相处多了。
看来,席老夫人和席枭对她这个新进门的媳妇很是满意,否则她何以过得如此滋润,整个人的气色比一屋子的女眷加起来都要好。
聂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热情,拉着聂含璋的手喧寒问暖。虽说老太太从前对这个嫡长孙女多有怠慢,但到底是养了十数年的亲生骨肉,不可能真的一点感情也无,尤其是她还出嫁了,难免就更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聂含璋投桃报李,老太太愿意给她做脸撑腰,她也愿意孝顺她老人家,是以此次回门礼中最贵重的那份白玉观音就是送给她老人家的,收到礼物的聂老太太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吕氏母女的态度,简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似从前做做样子而已,当真有几份讨好赔罪的意思在里头,这让聂含璋深感疑惑。
她可不认为,自己嫁了人之后,不再与吕氏母女“为敌”,就代表从前她们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就能一笔勾销。
何况这当中还夹杂着吕高一条人命,她才不会天真地以为吕家人有那么宽广的心胸,会对此既往不究。
陪着老太太等人家长里短了半个时辰,聂含璋就回了自己从前的住处歇息,按照规矩,中午必须留在娘家用膳,一直呆到吉时(未时)才能离开。
她前脚刚踏进玉虚阁屁股还没坐热,聂含瑜就尾随着过来,说有些体已话要跟她私下聊。
聂含璋本就对今日吕氏母女的反常态度暗自纳闷,既然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她没理由不借此打探一番。
将下人都屏到门外,连贴身的丫鬟都没留,屋里只剩下从前是死对头的两姐妹四目相对。
敌不动,我不动,输人不输阵,聂含瑜不说话,聂含璋就当作没事人一样,自在地喝着茶,静静地打量着她,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终,聂含瑜败下阵来,开口打破了僵局。
“早前妹妹一直听闻姐夫对姐姐宠爱有加,今日得见果真如此,着实令人艳羡。姐姐觅得良婿,母亲和我都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祝姐姐和姐夫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哪里,不过市井之言,当不得真。承三妹你吉言,我代夫君一并谢过你与母亲的祝福了。”
打死她都不相信聂含瑜是来送祝福的,她要沉住气,看对方到底想干嘛。
“姐姐,妹妹深知以往对你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累你受了许多委屈,如今想来,真是羞愧难当。还望姐姐念在妹妹从前年幼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妹妹的无心之错,咱们姐妹重新来过吧。”
聂含瑜委屈兮兮地看着她,眼里含着一泡热泪,那模样看上去真诚至极,若不是聂含璋了解其秉性,险些就要被唬弄过去了。
“三妹真是说笑了,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何况你我之间并无恩怨过节,何来原谅一说呢。”
聂含璋淡淡一笑,心头浮起一丝警惕。
真是奇了怪了,吕氏母女到底是抽哪门子的疯,先是在众人面前向她示好,现在又私下向她道歉,这根本不是她们的风格啊,真是令人费解。难道她们真的打算“改邪归正”了?
闻罢,聂含瑜迅速红了眼圈,眼泪欲流不流,哽咽道。
“姐姐莫不是还在记恨我与母亲,不肯原谅我们?或者是姐姐不愿相信妹妹此番道歉的诚意?若是后者,那姐姐真是误会我了。自从上回被祖母罚跪祠堂,细心教导过后,瑜儿醒悟自己从前的确是做了一些错事,如今亦是悔不当初。此次瑜儿是特意来向姐姐赔不是的,希望咱们姐妹能够冰释前嫌。”
聂含璋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同父异母的妹妹,心底的狐疑越来越深。她现在真有些闹不清聂含瑜所说是真是假了。
若是真的吧,那还真是奇迹了,毕竟是转变一个人的性情呢。不都说狗改不了吃屎么,聂含瑜真的是决定痛改前非了吗?
若是作戏,那对方的道行真是暴涨,短时间内她的演技俨然又提升到了新境界,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就更可怕了,也更由不得人不防。
见聂含璋不说话,只拿眼冷静地观望,聂含瑜面上的表情更显可怜了,几乎快要哭出来似的。
“瑜儿自知与姐姐误会太深,你不愿相信妹妹是真心悔过。也罢,姐姐既不肯原谅,那瑜儿也不便强人所难。只是姐妹相亲,亦是老太太和父亲的意思,他们希望能看到咱们姐妹握手言和。瑜儿已决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还望姐姐也不要再纠结于过往的不快,安心过着好日子。”
聂含瑜这么说,聂含璋倒是信了两分,在老太太和聂修的威逼利诱下,对方是才有可能对她低头服软,否则她是决不相信的。
“三妹妹言重了,年少谁无过呢,姐姐自是相信你真心改过的。诚如我之前所说的,我并未将那些误会放在心上,更不曾记恨过什么人,所以当真谈不上原谅二字。只是咱们姐妹俩借此澄清了误会倒也是美事一桩,日后自当和睦相处,不再让老太太和父亲忧心。”
聂含瑜都拉下脸面主动赔不是了,她要是不表示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若传到长辈耳中便成了她这个做姐姐的太过小气,不懂事了。
既然大家想看到她们姐妹相亲的画面,那她就配合一下做给他们看就是了,管它聂含瑜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都已经嫁到席府了,吕氏母女再厉害,也断没有那个本事将手伸到她的夫家里来。
“姐姐说的是,瑜儿定当谨记于心,日后咱们姐妹三人同心,以往的那些不愉快就让它们随风消散吧。”
聂含瑜破涕为笑,神情看上去竟有些许纯真,聂含璋见了不免又是一阵短暂的恍忽,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女子了。
“呵呵……那是自然……”
聂含璋唯有一笑抿恩仇,她是打心底不欲与吕氏母女过多纠缠。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千霖在外头禀报,说是姑爷回来了,喝得似乎有些多,这会正在外屋休息着,问她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这正好给已经无话可说的两姐妹一个现成的台阶,聂含瑜识趣地起身告辞,从进屋到离开,一杯茶都没喝就走了。
聂含璋客套地将人送到门口,看着眉目愈发精致的聂含瑜,心想,到底是什么,竟能让从前那个刁钻跋扈的女子变得像现在这样低眉顺眼呢?
送走了人,聂含璋进屋命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打算去寻席枭。这家伙居然被聂修那个大叔和聂锦一个小毛头给灌醉了?不能吧?
她才转身要走,迎面走来虎虎生风的人不是席枭还能是谁?看他的样子清醒得很,哪有半分醉酒的样子。她就知道,依席枭的酒量,不可能轻易被放倒。
“千霖说你有些醉了,我正想去寻你呢,不过瞧你这样子却是好得很呢。我爹和二弟怎么样了?”
聂含璋狭促地笑道,倚在门前等着他过来。
“呃……”席枭面露尴尬,哭笑不得道:“岳父大人喝得十分尽兴,如今在书房里诗兴大发呢,岳母已经派人过去照拂。锦弟半途便醉了,也已被送回他的卧房休息。”
“噗……”聂含璋娇笑出声,“你这个女婿还真是能耐,头回与岳丈和小舅子喝酒就将人给灌醉了,回头他们见着你不得没面哪。”
“我这不是也醉了么,大家同醉同醉,有丑一起出,无碍的……”
席枭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他要是不装醉脱身,现在还得被岳父大人拉着吟诗作对呢。
“没看出来,你心眼倒挺多。”聂含璋打趣着,边说两人边进屋,顺手就给席枭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润口。
“下回再也不敢跟岳父大人喝酒了,他老人家实在是……呵呵呵……”想起老丈人醉酒的疯魔状,席枭真是心有余悸,那画面太美他实在不敢看。
“哈哈哈……”聂含璋却是忍不住笑出声,聂修醉酒闹事她以前也见过,的确是让人难以招架,说真的,还蛮萌的。
“听说三妹刚才来过了?她没找你不痛快吧?”
席枭放下茶杯,定定看着妻子,吕氏母女与聂含璋之间的恩怨,他再清楚不过了,生怕妻子被人欺负。
“说出来恐怕你都不相信,三妹居然是来向我道歉的,说要与我冰释前嫌,重新做对好姐妹。”
聂含璋耸耸肩,脸上透着满满的不信。
“此次见着三妹,觉得她跟从前很不一样,璋儿你还是小心为妙,防人之心不可无。”
席枭轻拧俊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嗯,我晓得,会小心的。怎么样,父亲他没为难你吧,你去了那么久,都跟他们聊了些什么?”
席枭在外人面前一向惜言如金,属于三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聂含璋都怀疑他是否能和聂修父子愉快地聊天。
“无非是家长里短的闲聊,嘱咐我好生照顾你之类。对了,聂府与靖安侯府平素有往来吗?父亲问了我好些关于沈小侯爷的事情。”
“靖安侯府?”聂含璋摇摇头,奇道:“聂府与沈府并无私交,至于沈小侯爷,也只是在宫宴和太尉府上粗见过几面罢了,他为人倒是心善,帮过我们姐妹两三回。我爹向你打探他做什么?”
提起沈睿锋,难免就会想到曾经他对妻子的“觊觎”,席枭尽量压下心底的微微酸意,笑道:
“这我却是不知了,应该是为着锦弟的官途一事吧,父亲想让他进翰林院,而沈侯爷正是翰林大学士,或许父亲以为我与小侯爷私交不错,便向我打听此人,旁敲侧击嘛。”
“嗯……父亲若是真要你刷脸做人情,你可千万别答应。这种事做得好了,他们只当是你这个女婿应该的,做得不好了,回头还得赖你身上,到时候里外不是人,我可不愿自己的丈夫在娘家受委屈。”
聂含璋语重心长地“教育”着丈夫,她可不想让席枭扯上娘家的事情,尤其是与吕氏三母子有关的,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这话说得极是慰贴人心,有事妻子第一个挂念顾及的就是自己,而非他人,席枭心里当然是比吃了蜜还甜。
心里一高兴,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将人抱在怀里乱亲一通,于是聂含璋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席枭抱进了内室滚床单。当然在她的抵死抗拒下,席枭最终没能滚床单成功,两人却着实在屋里腻了好半天。
这厢屋里春光乍泄,甜得不要不要的,那厢玉清院里,吕氏与聂含瑜母女亦紧闭房门说着贴心话,话里隐约透露着“席枭、聂含璋和沈小侯爷”等字眼,不知又在暗中谋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