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乾明帝昏迷的第三日,发生了一件举朝震惊的大事。
太皇叔平王现身朝堂,当众宣读了乾明帝昏迷前交至其手中的册封圣旨,正式昭告天下,册立大皇子赵天懿为太子,即日起代天子亲政。平王则赐封为摄政王,辅佐新帝三年助其执政。
同时册封三皇子为肃王,四皇子为勤王,五皇子为诚王,因二皇子早早已封为贤王,此次并不在封王之列,但每位王爷均可获赐新府第,更有丰厚的赏地,可保一世荣华,以示皇恩浩荡。
消息既出,举国庆贺,但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大赢家太子自不必说,从一个生母早逝被皇后领养的小小皇子一步步成为当朝太子,距离巅峰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如何能不让他春风得意。
众位王爷亦是心满意足,他们当中有些人本就无夺嫡之心,如今得能到乾明帝亲封王爷,就相当于一张免死金牌在身,只要将来不是犯下造反的大罪,这一世富贵荣华便可尽享。
若说这当中有哪位不高兴的主,也就是肃王赵堇懿了。
他在京中和朝外汲汲经营多年,势力盘根全国,结果临门一脚却是踢了个乌龙,让对方先进球了。他心里自然是觉得冤得慌,暗恨皇帝看走了眼,不识他这个真龙天子。
赵堇懿岂会如此就善罢甘休,不过一个太子罢了,立了还能再废,他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乾明帝能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地活久一点,这样他才有更多机会把新太子拉下马。
肃王一党也不会就这样束手就擒,太子一旦继承大统,恐怕头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这些当初效忠肃王的党羽。
不争就是死路一条,争还有一半赢的机会。
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赵堇懿与他的党羽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而眼下正好有一件民生大事,可以让他们借题发挥。
从年初二月至今,三个月以来江南频频水患,淹没田地无数,灾民数万,朝廷连接派了两任钦差大臣南下治灾却还依然收效甚微,江南地区已是一片怨生载道,民心颇为不稳。
如今天气渐热,若是再控制不住水患,施救灾情和灾民不到位,极有可能引发瘟疫,到时老百姓为了生存,恐怕会官逼民反,发生暴乱。
而历来新皇登基,或是新太子上位,但凡遇上这种情形,多半都是要御驾亲临稳定与收获民心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嘛。
肃王一党便以此事为契机,纷纷上奏,恳请太子南下治灾,还江南一片安宁。
一时间,恳请太子南下救灾的奏折如雪花般弹进了御书房,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民间的请愿书也是不时地被呈上天听,堆得比小山还高,太子赵天懿为此是焦头烂额,左右为难。
这的确是他笼络民心的大好机会,不管他南下究竟能否治灾成功,但至少人亲自到场了,与灾民共度了患难,在百姓心中自然会留下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形象,对他日后顺利登基大有裨益。
可他又怕自己一旦离开了京城,肃王一党会趁机扰乱朝纲,取而代之,届时自己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徐皇后和大多数幕僚都主张太子留在京师稳住地位,另派一个份量较重的大臣南下安抚灾民,甚至有人提议让某位王爷代替太子前去。
可思来想去,四位王爷没一位让人省心的,派哪一个去都不合适也不放心。
贤王是个病秧子,自己都顾不过来,如何能娄得住那一摊子事。勤王和诚王只知吃喝玩乐,不学无术,去了只怕是帮倒忙,届时反而连累太子名声。
肃王倒是有才又能干,可野心也大啊,这就更不敢派他去了。回头万一他真的治灾成功了,功劳全成他的了,百姓爱戴的也是他,太子之位恐怕就坐不牢了。
关键时刻,还是老平王站出来一锤定音。
民生大计和民心稳定是立国之本,南下救灾必须去,而且必须是太子本人亲自去,这样才能鼓舞民心,激励士气。
此举不仅可以展现太子忧国爱民之心,也能展现出太子的才干,既可笼络民心亦可笼络朝臣。
毕竟朝中还有一批臣子是中立派,至今尚未明确表态支持哪一位皇子,若是太子此行能够圆满解决赈灾治患一事,必定能够得到更多朝臣支持。
至于京师,自有平王这个摄政王镇守其中,若是有人妄图扰乱朝纲,还有他手中的青龙杖可平定镇压。
此物乃赵氏高祖皇帝传承下来的圣物,上可打昏君,下可杀佞臣,谁若执掌此物,如同皇命在手,无论皇亲国戚,皆可先斩后奏。
有了老平王的保证,徐皇后和太子勉强安下了半颗心,可另一半的心还是迟迟不能落下。
这一路南下凶险异常,太子的安危亦是头等大事。万一有人按捺不住,找人在途中刺杀太子怎么办?别到时候人还没到江南就给死了,那才叫死的冤枉。
思来想去,护送太子南下的重责便落到席枭头上。他是乾明帝最信任的爱臣之一,又是平王力推,有席枭在,赵天懿浮在半空的心总算是安稳落地,不再苦苦纠结了。
既是决定要去,就必须速战速决,赶在天气炎热之前,趁还未传出疫情之际,赶紧南下,否则拖得越久形势对他们就越不利。
五月十八日,在吵吵嚷嚷了将近半个月之后,太子终于决定亲自南下赈灾济民,并点名由骠骑大将军席枭随同前往,两日后即刻启程。
席枭要护送太子南下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京师,席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信儿,一时间落松院和荣禧堂里愁云惨淡。
谁都知道此行凶险,且不说在路上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即便顺利到达江南,那儿水患那么严重,万一他们去的时候赶上了更大的天灾,怎么办?万一灾区真的爆发了疫情怎么办?
聂含璋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右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她本不是什么迷信的人,可是这一次她心里真的是又慌又乱,比早前席枭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她手上时还要心慌意乱。
不管怎么样,当时席枭虽然身处皇宫,但至少还是在京城,他们见不了面,可是还能互通消息,随时能知道彼此的境况。
如今他却要远去千里之外的江南,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月,再加上他们要治理水患、赈济灾民,没有三五个月根本回不来。哪怕想写封信给他,等收到他的回信也要一两月之后,这怎能不让人焦心害怕?
聂含璋自得了信就一直在落松院门前徘徊着等席枭回来,她以为二十号启程,今天太子怎么也得放人回来收拾一下行李,跟家人告个别吧,结果天都黑了还是没等到人。
聂含璋心里对皇家是一万个不满,席枭可是连前两天席玉茹大婚都没能来参加,天家不能就这样一直把臣子“扣押”着不放吧,人席枭还有老母亲和妻子在家等着呢,这算什么事嘛。
十九号一早,席老夫人就出府去了,说是要去观音庙给席枭求道平安符,谢清芜也跟着去了。
聂含璋本也想去,可又怕万一大家都走了,席枭回来了她们不在,反而不好,于是便留在府中等着。
谢清芜等人从观音庙回府的路上,路过了一家兵器铺,淑琴便向谢清芜提议不如买个护心镜送给席枭护身。
虽说席枭已有能工巧匠为他量身打造的护心镜,可到底比不过自己送他的一片一心意,况且护身的东西不嫌多,或许关键时刻真能派上用场呢。
谢清芜是真的担心席枭的安危,哪怕她心里确实对席枭有过怨气,可终究还是在乎他更多,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归来。
于是,谢清芜便喊停了马车,跟席老夫人说明了情况,老夫人直夸她有心,一同下了马车,两人进店一块挑了个据说可以刀枪不入的护心镜。
两人回府已是午时,大家一起在花厅用了午膳,饭后席老夫人和谢清芜留了下来,陪同聂含璋在花厅一起等着席枭。
听说她们给席枭买了个护心镜,聂含璋假装好奇,从谢清芜手中要来护心镜仔细瞧了个遍,没发现什么不妥,便放心地交还给她。
聂含璋一心认定,谢清芜不会害席枭,而且当时有婆婆在场,想必对方也做不了什么手脚,既检查过了没问题,那应该就是自己多心了。
何况席枭有他自己专用的护心镜,谢清芜送的那个基本是派不上用场的,她想送就送好了,自己要是为这种事跟她找不痛快那就太掉价了。
几人在花厅等到申时也不见席枭露面,来福从皇宫回来报信说席枭可能要晚上才能回府,聂含璋便回落松院继续帮他打点行装去了。
照这情形,估计席枭会很匆忙地回来又匆忙地离开,所有东西都得先给他备齐才行。
一直到月上中天,聂含璋靠在榻上眯了个小盹醒来,桌上的刻漏正指向戌时一刻,这时门外总算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沉稳有力,走得那般急切,除了席枭别无他人。
聂含璋一个骨碌起身,连鞋也没穿,脚上只套着一双白罗袜,蹬蹬蹬就往外屋跑,看到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整个人几乎是跳起来飞扑了过去。
席枭稳稳地接住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眉目含笑地看着她。
几近一个月的想念,着实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寸相思一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