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蝉鸣蝶飞,聂含璋坐在落松院一座凉亭的秋千上乘凉,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嘴里还吃着千霖拿勺喂给她的西瓜。
一转眼,席枭已经离京十来天了,这会他们应该走了快一半路程了,或许再过半个月就能顺利到达江南了。
聂含璋半眯着眼,看着院子左侧的葡萄架上冒出的小小果芽,心想,席枭最爱喝葡萄酒了,等这些葡萄成熟了,她就让人全摘下来,给他酿酒喝。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聂含璋回头去看,有个在院中专门负责端茶倒水的三等丫鬟不小心把一个杯子打破了。
这本是小事一桩,她从来也不在意这些,丫鬟小厮们犯些这种不值一提的小错是常有的,可不寻常的当她听到那一声脆响时心底又莫名地升起了一股郁燥,很想发火。
聂含璋极力抑制住体内即将爆发的火山,挥了挥手让犯错的小丫鬟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最近的脾气怎么越变越大了,动不动地就想骂人摔东西,好像心里攒着一团火药似的,一点就着。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莫非是因为夏天变热了,席枭又走了,自己睡眠不好,心情不好所以导致了内分泌失调,才会情绪失控?
毕竟来大姨妈前后,她的情绪也会有些小波动的。
聂含璋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一把抱过千霖手里的西瓜,自己拿起勺子挖着吃降暑,感觉火气好像下去了一点。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心火大才爱发脾气?
聂含璋拧着眉思索,不得其解。
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地走进来,伏身禀报道:“少夫人,门外有一位嬷嬷自称是聂府来的,说有要事想见您。小的已经把她领到院门前了,您如何吩咐?”
“你是个机灵的,把那位嬷嬷请进来说话,你自去忙吧。”
聂含璋给千雪使了个眼色,让她给小厮一点好处费,并让他走远一点。
她现在不管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十分慎重小心,除了心腹的容嬷嬷等人,绝不允许外人在场。
来人是在聂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蔡嬷嬷,她亲自来见自己,聂含璋略感意外,莫非老太太出了什么事?
“蔡嬷嬷,您怎么来了?倒是稀客哪,快坐下说话吧。”
“老奴见过大小姐,是老爷让奴婢来请大小姐回府一趟的。老爷说,若您今儿无事,可否现在就随老奴回府一趟?”
蔡嬷嬷的神色看上去颇为沉重,想来当真是聂府发生了大事。
“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嬷嬷您好歹透露两句,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吧。”
“老太太昨儿夜里突发心疾昏厥了过去,经过太医抢救了一夜,性命倒是无忧,只是情况却有些不好……大小姐还是先回府吧,老爷自会跟您说明的。”
蔡嬷嬷欲言又止,明显这里头还有别的什么事让她难以启齿。
“好,嬷嬷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向老夫人禀明一声,这便拾掇一下跟您回府。”
聂含璋从蔡嬷嬷的言行举止中查觉到事态严重,当即起身去荣禧堂向婆婆告之一声。
席老夫人闻言,派人赶紧去库房拿了一根老山参让聂含璋带上,并嘱咐她不必着急回府,一切紧着聂老太太的病来。
聂含璋谢过婆婆,留下容嬷嬷和千雪看家,带着千霖和白露,跟着蔡嬷嬷急急地坐马车赶回了娘家。
当她走进聂老太太的延寿堂,此时厅堂里坐满了人,聂修、崔姨娘、邓姨娘、包括两位嫡庶兄弟聂锦和聂恪均在,唯独不见吕氏和聂含瑜母女。
聂含璋嗅到了一丝不平常的气味,沉声问聂修:“爹,祖母怎么样了?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得了心疾?太医如何说?”
聂修容颜憔悴,眼里都是红血丝,显然整夜未眠。
“暂无生命危险,只是仍然昏迷不醒,刘太医和陈太医还在屋里给老太太诊脉,看看如何才能对症下药。具体情况,需得等两位太医出来才能知道。”
“您别太担心了,只要性命还在,总有办法治的。对了,母亲和三妹呢?为何老太太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见她们?”
聂含璋假装无意地问,心里却隐约觉得老太太出事与那对母女有关,她们此时的缺席实在太不符常理了。
“不要再跟我提吕氏这个毒妇和那个孽障!真是家门不幸哪,我聂修有眼无珠,居然娶了一个如此丧尽天良的毒妇,把好好的一个嫡女都带坏了……”
聂修深恶痛绝地骂着,老泪纵横,聂含璋听得一知半解,不由看向身侧的崔邓两位姨娘。
这时聂锦突然从座位上跑过来,跪在聂修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着求情。
“爹,祖母中毒病发一事如今尚未有定论,您怎可如此轻易就定了母亲和三妹的罪?她们一向对祖母爱敬有加,岂会加害于她老人家呢?这当中必有冤情啊,爹,请您一定要彻底此事,还母亲和三妹一个公道啊。”
“孽子!连你也要气死我吗?两位太医昨夜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老太太就是被人长期下了乌毒散才会得的心疾。自从你大姐四妹出嫁以后,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你三妹伺俸在老太太膝下。每日里端茶倒水,我还以为她真的洗心革面从新做人了,没成想她竟然包藏祸心,在老太太的汤水里下毒……”
许是太过愤怒和伤心,聂修说到一半剧烈地喘起来,一旁的崔姨娘赶紧上前为他拍背,助其顺气。
“父亲,您别动怒,儿子不敢……三妹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聂锦白着脸不停磕头求情,他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只懂读书作文,一心想着科考中举进朝为官,从没见过后院的阴私,心思单纯的他并不认为这家中会有人胆敢去害老太太,更何况是他的生母和胞妹,一心认定肯定是误会。
“二少爷,老爷可是派人从三小姐的房里搜出了剩余的乌毒散,三小姐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也都交待了,那药物就是三小姐让她们在城西的一间药铺买的,药堂掌柜的账册上都记得清清楚楚呢。证据确凿,何来的误会?哎呀,可怜的老太太哟,对三少姐那么好,结果却养出了一条白眼狼。”
邓姨娘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添油加醋,她的心里早就坐实了聂含瑜暗害老太太一说。
吕氏母女遭殃,邓姨娘只会觉得痛快,下毒暗害长辈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吕氏和聂含瑜此次就算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放肆,你不过一个下贱的姨娘罢了,有何资格评定主子的对错。”
聂锦被邓姨娘抢了白,他生怕父亲听信谗言定了胞妹的罪,心里也暗恨邓姨娘的落井下石,不由对其怒声喝斥。
“你才放肆,邓姨娘纵使只是一个姨娘,那也是你的长辈,竟敢对长辈出言不逊。看吕氏教出的你们这一对好儿女,好啊,真是好啊,气死我了……”
聂修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直接把聂锦打倒在地。聂锦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愤怒惊愕的神情全部写在了脸上。
聂含璋沉默了听了半晌,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见事情闹得太难看,赶紧出言相劝。
“爹,您先消消气,二弟只是担心罢了,并没做错什么,您责怪他也于事无补啊。眼下最重要的是老太太的身体,其他的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吧。”
她倒不是老好心,而是顾忌到屋里还有太医在,没得让外人看了家丑,回头聂修心平气和之后怕是又得后悔刚才的冲动行事了。
看着满屋子的丫鬟嬷嬷呆瓜一样站在那里装驼鸟,聂含璋低喝一声:“你们都瞎了不成,没看见二少爷摔倒了吗,还不快去扶他起来。”
伺候聂锦的两个丫鬟赶紧把主子扶起来,聂锦一脸绛红地站在那里,又羞又窘,想走又不敢走。
“二弟,你出去洗把脸冷静冷静再进来吧,爹正在气头上,你多说无益。”
聂锦正愁没有借口离开,听到聂含璋这么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啧……大小姐如今倒是当起好人来了,真是姐弟情深哪。”
邓姨娘阴阳怪气地说,嗤笑聂含璋的装腔作势。
“姨娘是嫌还不够乱吗?爹都气成那样了,崔姨娘尚且知道帮爹顺一顺,您挤兑我有意思吗?”
这个邓姨娘真是光长胸部不长脑子,怪不得吕氏失势之后,崔姨娘渐渐把权,她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邓姨娘一看聂修脸色不好,唯恐被崔姨娘独占了好处,赶紧撇开聂含璋,上前对聂修喧寒问暖起来。
“崔姨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聂含璋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胸大无脑的邓姨娘,她想知道的,都能从崔姨娘口中问出来。
崔姨娘点点头,和聂含璋往屋外走,两人站在院中低声交谈起来。
“老太太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爹说的都是真的?已经证实了是三妹妹所为?”
聂含璋一连几个问题抛过去,崔姨娘都面不改色。
“老爷所说基本属实,人证物证俱在,三小姐恐怕脱不了嫌疑。不过夫人却说跑出来认罪,说所有事情都是她一力策划的,不关三小姐的事。”
“那这事肯定是三妹妹所为无疑了。只是她为何要对老太太动手?老太太素来待她不薄。”
吕氏肯跑出来顶罪,这件事肯定就是聂含瑜干的了。聂含璋不禁有些唏嘘,吕氏虽说心肠歹毒,但对一双儿女是真的好,她也算是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