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对案子的讨论持续了一个上午,从望江楼出来时,已是日上正中。
“天熠,我这边就先回府里看看去了,这么久不在京周,也不知道桌椅案台都积了多少灰。”走到马车边时,周天慕直接没有上车,而是转回身半开玩笑地对着弟弟说道。
“六哥,苗管家兢兢业业给你打理着安王府呢,哪里会积灰啊。”周天熠笑回,这时,同样包了些点心带走的沈素钰与秦颂一起出来了,周天熠的目光又向后方斜了斜,凑近周天慕低声问道:“六哥,沈姑娘第一次到京周,你是怕她着了权贵们的道吧?”
京周是富贵云集之地,也是人心险恶之地,六哥急着走,该是想回府寻几个可信之人为沈姑娘做一些安排。他的六哥同样炙手可热,沈素钰是江湖人,于皇都而言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生面孔,要在京周安生地过下去,恐怕比秦颂还困难些……
心思被弟弟看穿,周天慕大大方方点了头,他也确实很担心沈素钰应付不了京周如狼似虎的境遇,“天熠,你跟王家走得近,日后若是有我这边不得不出席的宴邀或者其他,请君庭小姐也带着点素钰,莫让她被人欺负去了。”
“放心吧,君庭那机灵鬼,心里有数的。”
有弟弟的准话,周天慕算是安心了些,“晚些时候,我再来寻你。”
方才问起三哥时,王璀之告诉他们,平王忽患恶疾,在府中闭门养病,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客了。三哥偏文是真,但也没忽略过武艺,身体更是健康,在这节骨眼上称病,其一是告诉周天磊他要回避母妃这个案子,其二则是在告诉他和周天熠,他在等他们回来……
想罢,周天慕以眼神向迎面走来的沈素钰示意,与众人告了别离去。
“你们……”周天熠又看向了其他人,沈不闻和楚湮他自然是要把他们安排在昭王府住下的,但秦风和秦颂……京周有秦宅,只是之前秦家后宅失火被烧成了灰烬,如今也还在重建中,秦家的大宅子哪怕只有前宅,要住人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眼下,周天熠更希望秦氏兄妹能够暂住昭王府,安全是一方面,他需要他们的帮助也是一方面。
秦风与周天熠合作多年,马上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拱手做礼道:“殿下,秦宅还有些事等着秦风去料理,就让我妹妹暂留王府,也好有个应对。”顿了顿,他颇为笃然地又说,“殿下有需要时,秦风自然就到了。”
他虽然宠着秦颂,却也没有只把秦颂当作弱女子而处处护得小心翼翼,妹妹是能独立行事之人,他一直都是如此认为的,因此,也愿意给她磨砺的机会。
周天熠意外于秦风的决定,但他心里确实希望秦颂留在他近旁,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着眼大局,她留在昭王府都好过目前后院只有矮墙的秦宅。
“好,秦颂、不闻、楚湮,我们走吧。”
目送周天熠几人坐的马车远去后,秦风和王璀之相互看了看,“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的!”王璀之说得毫不留情,秦颂留在昭王府绝对是利大于弊的,可这弊端嘛……恐不久后,有心人又要拿秦家女不顾颜面赖在昭王府做文章了。
清誉,对女子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秦风不是不明白,倒是舍得秦颂如此?
“若这点事都摆不平,他也不是我们甘愿协力辅佐的主君了……”秦风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王璀之的眼光,择主如行商,都是在对一场赌局下注,赢了能赚满钵,输了……也是自己的因果,认了。
“我说的可不止这个,天熠那么喜欢秦颂,到时先给吃干抹净了,我看你怎么办!”收了折扇轻敲秦风的侧肩,王璀之事不关己地哈哈一笑,拉着宝贝妹妹扬长而去。
秦风语塞,他怎么就把这给忽略了呢,愣了半晌,王璀之跑得连影子都没了,他只好转了个方向回府,自言自语道:“办法是人想的,还能怎么办……”
集众人之力,对于庄王之子翻案指证的始末,他们还是分析得相当到位的。余下两件证物,传情荷包和定情发簪也有了一定的眉目。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是身为祁妃亲生儿子的周天熠和周天慕却是了解的,祁妃的绣工极差,几乎就是到了从来不做绣品的程度。而从前那些展示人前的巧夺天工之作,其实都是祁妃身边的铃兰绣出来的,这事儿除了他们三个儿子,也就知道先帝知道了。
所以只要能够看到证物荷包,周天熠或者周天慕就能马上辨认出这是否是出自祁妃之手。
至于珐琅良人簪,珐琅工艺并没有失传,与专攻各项工艺的世家陈氏仍有往来的楚湮知道,陈氏的某一分支依然有能够烧制珐琅制品的匠人存在,只是陈氏之人都是散居在诸华各地的手艺人,要找出这位珐琅工匠,得花不少时间。
好歹有了些头绪,周天熠听楚湮那么说了之后,即刻就吩咐自己的“影子”把消息散出去查探。
从进马车坐下开始,秦颂就一直保持着撑脑袋望窗外的动作,脸色也没见好,周天熠不由地问道:“秦颂,你在担心母妃吗?”方才在望江楼的厢间内,秦颂的发言很少,多数时候还是在埋头思索,周天熠感动于秦颂对自己母亲的关心,原本对秦颂已经到了极致的喜欢又加深了几分,他要在这京周的风起云涌中护好她,他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着。
“天熠,娘娘等得了我们把所有的证物都推翻吗?”秦颂转过头来,面上的忧色更甚,她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是,他们已经把五件证物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只要时间够,可以把每一件证物都彻底推翻,可是……祁妃娘娘等得到那时吗?
太后这次回京,显然是针对祁妃又针对周天熠的,向来对周天熠防之又防的周天磊没有在这件事上发话,便是默认了太后所为,一个太后,一个皇帝,集四方最高权力的两人,若真想给祁妃定罪,纵使五件证物都是假的,他们也能以假乱真,轻而易举地就置祁妃于死地。
周天熠在人前从不会对秦颂做亲昵的举动,但这次,他伸手轻柔地触了触秦颂的脸,硬是抚平了她的愁容,“所以,太后和皇兄既然没有大张旗鼓地查办母妃,这其中必然存了什么困难,只是刚回京周的我们还未察觉。”他可以肯定,庄王之子给出的五件证物根本无法给母妃定罪,此案才会变得悬而未决,“我们回来得不算晚,现在正是力挽狂澜的时机。”
见秦颂仍未放下心,周天熠笑得无奈,明明是自己的母亲,秦颂反倒是更上心?本应该是秦颂来安慰他,现在却是颠倒了,“况且,那可是我的母妃啊,她可不是个随随便便就任由宰割的人。比起这个,我和六哥明日下朝后就会去看看母妃,你要一起来吗?”
秦颂明白周天熠说了这么多,都是在告诉自己不必太担心,情况不容乐观,却也不是险恶到不能自救的地步,她苦笑着回道:“我相信祁妃娘娘。你明日下朝就直接去寒遥殿,我跟着也不太方便,昭王府有两位还在等我呢,待这些都处理好了,你再带我进宫吧?”
她从未忘记过在昭王府发生的事,出发去豫岩前,她安排产业比较忙碌,也未来得及与荣夫人好好说几句话,那对周天熠忠心耿耿的老太太怕是至今还没安下心来。而豫岩一行后,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心境有了些许改变,今后会变得如何已经开始失控,与荣夫人处好关系也开始显得重要了。
还有就是惜晴了,如今与那时不同了,周天熠这大丫鬟,她得敲打着治一治,让她知道可为之事和不可为之事的界线在哪里。
周天熠一下没明白过来秦颂所说的“王府有人在等她”是何人为何事,不过秦颂能把那么大的秦家打理得上下和谐融洽,应对昭王府这为数不多的侍从该也是游刃有余的吧?在治家方面,他对她是绝对有信心的。
周天熠的突然回府使得昭王府上下一阵忙乱,陈管家和荣夫人亲自指挥其他人收拾客房给殿下的客人居住,而秦颂则久违地见到了枫红和翠篁。
“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有了在秦氏商行的磨炼,这两个最初像机器一样的侍女现在也有了丰富的表情,属于她们自己的性子慢慢显露出来,秦颂很满意她们的变化,踏进纤尘不染的院子就与两人随意言说起来。
她把她们留在昭王府,也是备着豫岩回来后,她可能还要在这里再呆上一两日,依现在的情况看,估摸着又是得小住一段时间了。秦颂觉得好笑,她现在对昭王府的熟门熟路,都快赶上在自己府里了,周天熠从一开始就没给她划禁地,她没事儿的时候总会在王府里到处转转,倒还真不像个客人了……
枫红和翠篁见小姐和月笙大姐风尘仆仆而归,面上又多有憔悴,即刻就打了水侍候小姐沐浴。秦颂的精神是在沾了热水的那一刻起才开始放松的,连日赶路的疲惫,对祁妃安危的紧张完全释放出来,她迷迷糊糊出了浴,迷迷糊糊更了衣,又迷迷糊糊趴在久违舒适的大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