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和周天慕离开后,铃兰就直接为祁妃传了午膳。其实祁妃惯常用膳的时间早就过了,今日两位殿下在,娘娘高兴,也便忘了时辰。
一下子想起了太多旧事,祁妃对着五色俱全的佳肴提不起胃口,只是铃兰一直在一旁盯着她,先前瞒着铃兰多要了几碗冰镇梅汁的事情被不知情的林太医给揭开了,她此刻有那么点任性后的心虚,对着满桌的菜搪塞性地都吃了点后,才撤了桌。
祁妃以为按铃兰的性子,该是要来给她说教了,可整个偏殿的人都下去了,铃兰也没吭声,她略略侧过头,想看看这侍候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丫鬟怎么了,但一看见铃兰的脸色,祁妃就沉默了,只能叹气,“铃兰啊……”
铃兰压根儿就没想着要拿偷吃冰食一事与祁妃叨叨,她那不喜不悲望着角落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出神的模样,也同样是因为祁妃提及了旧事,她陷了进去,“娘娘何不把当年真相明明白白告诉两位殿下呢?庄王殿下是冤枉的,娘娘也是冤枉的,先帝当年迫于形势无可奈何,可如今不一样了呀,如果三位殿下有心——”
“铃兰。”祁妃压着声音喝住了执拗说着的铃兰,铃兰一愣,顷刻间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默默低下了头不说话。
偏殿一下静悄悄的,祁妃很是不习惯,自己许久未动气,估摸着这一声喝是真的吓住铃兰了,她小心地瞥了眼站在一步之外的人,眼角一弯无奈笑起,叹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承绍不在了,凌霄也不在了,翻出来又能如何呢?”
铃兰语塞,是啊,翻出来又能如何?
若这案子里的九绕十八弯全部大白于天下,不仅四方根基会不稳,整个诸华三国都会震荡。可瞒下吧,那太后孟氏会善罢甘休吗?人家现在正揪着这案子不放呢,就指着庄王案能把自家主子和三位殿下都给掀翻了。
见铃兰没有一开始的不平之气,祁妃才悠悠说起个中考量,“铃兰,你知当年根底,而今仍这般不忿,熠儿、和儿、慕儿还如此年轻,若是真完完全全知道了原委,怕也会对翻案一事过于执意。况且当年事,本宫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本宫的犹豫和隐瞒,贻误了一切弥补的可能,使得凌霄不得不舍弃一身才学离朝,而承绍失了最得力的臂膀,在朝中也不好过。”
后来由秦淮牵线搭桥,得了诸华名门王氏相助,四方才算真正稳定下来,但王氏竭力协助的理由,祁妃总觉得站不住脚。
这维陇王氏仗着百年世家的深厚根基,虽常年在朝中地方有官有位,却从没有对诸华任何一国躬身尽力,然而偏偏就说看上了周承绍的气度,愿意呕心沥血追随。
其后王舒旷顺时顺当接过右相官服,而过了没多久,王孝莽也从地方被上调回京周,从旁辅佐,王家真正扎根四方朝政,也是从这时起的。
当然,这一段知道的人并不多,在不知情者看来,王氏自始至终都在朝中为君分忧,为民谋利,前后并无差别。
这般一算,王氏为四方鞠躬尽瘁也逾二十年了,当真是被先帝的气度折服了?这诸华解体后三百年来都只是袖手旁观的王氏,当真变了想法?
即使不是如此,王氏另有图谋,但这些年王氏从未有逾越之举,忠君爱国,祁妃挑不出这家人所为有何不妥,可她也实在看不懂王家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仿佛在等待一个机会,千载难逢。
王氏如今安定,又与自己的熠儿交好,祁妃不欲再多想。
“娘娘!”祁妃的话说了一半,就愣怔着没了下文,一愣就是一刻,铃兰有些担心,轻声唤了唤,如何应对这来势汹汹的翻案一事,她还等着主子拿个决断出来。
回过神的祁妃即刻就把先头未说尽的话补上了,“凌霄一案当时便被认定铁证如山,时隔二十多年,一群后辈想要推翻这论断,是难上加难。涉事的所有人证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物证若能推翻,承绍又怎么会让凌霄身败名裂呢……”
祁妃兀自分析着,良人簪和八坤的传国玉玺还好说,当年堆在他们面前的海量军需账目才是问题,这些账目明明白白写着庄王贪污的经过,哪怕知道是假的,可是完全找不到造假的痕迹,对此也还是毫无办法。
半晌,祁妃仍然只能叹气,“闹成这样,倒是便宜了欲用此事兴风作浪的人了。”
对庄王案知根知底的她并不担心孟氏借这案子能翻江倒海,她又恢复了平静,笑着对铃兰言说:“熠儿、慕儿、和儿那边……就让他们自个儿先查着吧,陛下近来似乎也在私底下调查这件事,这可真热闹。”
“哼,恐怕那孟氏自己也没想到,亲生儿子竟在怀疑她吧!”铃兰笑着应和,语气之爽利,仿佛已经狠狠出了口恶气。孟太后和周天磊间似近又远的关系,和祁妃与周天熠、周天慕、周天和三子的其乐融融形成鲜明对比,这若是让孟氏知道了,大概又是一顿妒火中烧。
“这案子过去了这么多年,本宫不强求结果如何了,随孩子们去吧,许也是一场不可多得的造化——”说到这里,祁妃的态度很明显了,顺其自然,不过对于孟氏寻回来的庄王这对子女,她也非常在意,又对着铃兰吩咐道:“那叫季仲渊的小子,你找人去探探他是个什么情况,三岁以前住在何处又是由何人带着。”
若季仲渊三岁以前是住在淮扬,又由那刘姓奶娘带着,十有八九就是她未见过的庄王庶子了。
“至于季宛央,这丫头出现得蹊跷,更要调查清楚。”
季宛央的年纪实在太小,依着她对季凌霄一家的了解,季凌霄夫妻恩爱,成婚不多久就有了长子季飞铭,纳妾是意外,庶子也是意外,况且这妾室生养时便难产去了。庄王案历二年,期间庄王妃章氏病逝,到季凌霄离朝那时,他是一个人带着长子孤孤单单走的。
季凌霄不可能再纳妾,也不可能续弦,所以这看似是庄王之女的季宛央,比季仲渊更可疑。
祁妃说完,铃兰大致了解了主子的想法,领了命也没急着就去差使,仍是伺候在祁妃身边。
主子虽没有明说,但对翻案一事也是矛盾得紧,既想还庄王殿下清白,又不想先帝好不容易稳固的山河再次动荡,最后索性就不问不说,静观作为后辈的殿下们能否青出于蓝。
如此,庄王案翻案将会转入殿下几人和孟太后的拉锯战,中间还夹着周天磊这个皇帝,结果会变得如何,更不好说了。
——
周天熠一回府,就听到前院的偏厅里传来阵阵说笑声,女声是秦颂,男声是秦风,与他们熟悉的他很容易就能闻声识人。
他拦着门外的侍女没让通报,直接就跨进了偏厅,秦风和秦颂说得入神,偏厅又大,全然未发觉他已经进来了,周天熠轻咳一声引起两人注意后,才问道:“你们兄妹俩乐呵什么呢?”
秦颂已经习惯了对周天熠没规没矩,豫岩一行回来更是连敬称都省去了,殿下爱重妹妹才会纵容至此,可秦风却得守自己的规矩。他起身向周天熠恭敬行礼,一丝不苟,秦颂见状也意识到自己轻松随意的不妥,同样起身行礼,被快一步的周天熠轻描淡写拦下了。
“虚礼就免了,与你们,我何时在意过这种细节了?说吧,聊得那么开心,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祁妃安好令周天熠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落座后,他笑着问道。
“殿下,秦风大概要打扰府上一段日子了。”秦风苦着脸言说,但完全感受不到他对此有多苦恼。
周天熠反应了一下,随即先喊人去唤陈管家,贵客入住,他都是要亲自吩咐管事的。
秦风昨日才说忙完了产业上的事才能到昭王府来给他帮忙,秦氏产业这量,就是他的能力再强,怎么也得要个三五日吧,这才过了一夜就全好了?
周天熠也算了解秦风,肯定是昨天夜里出了别的事,再联系方才兄妹俩可疑的笑声,他怪异地打量了秦风一阵,觉得事有蹊跷,关切地问道:“秦家宅子出事了吗?”自从秦家后院被人烧了之后,现在也只是打了个矮墙围着,还真不是非常安全。
“有人不希望秦风留在秦宅,我只能到昭王府寻殿下求个庇护了!”
周天熠当然不信秦风这套冠冕堂皇的鬼话,目光又移到了秦颂身上,哥哥给他打哑谜,妹妹总该说实话吧?
秦颂受不住周天熠的眼神,带着笑解释道:“昨夜秦宅遭了贼,稍稍被偷了点东西,清早起来才发现几个没人住的院里一片狼藉。”
“我已经在京兆尹备了案,原本我暂住昭王府就没个由头,现在这个……勉勉强强也过得去。”妹妹没把他们笑的理由说清楚,秦风又添了几句。
“……”周天熠的嘴角一抽,这理由也牵强过头了吧,简直比擦边还擦边。秦家遭窃,秦家长子忧惧不安,不敢在家中居住,所以就来投奔他这朋友了?
任谁见了秦风本人,这气度、这胆识、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也不可能把他同胆小贪生的败家子联系起来啊。
这时,听了侍女传唤的陈管家来了,周天熠正好也接不下去秦氏兄妹的话,转而就向陈管家交代给秦风安排客房一事,昭王府闲置的房间很多,但他还是把最近秦颂院子的客房安排给了秦风。
他们兄妹走南闯北经商,真正相聚的时间不多,住得近些,相互说说话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