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黄叶满地,汪静姝跟朱沛一起上了马车,绕过三宫六院,顺着城墙根,一路出了皇城。
这是他们夫妻第一次一同出门。
去汪府。
原只汪静姝一人去便可,可没多久皇后又特意召见宁王,叫朱沛一块儿去。也许是那天汪静姝的话点醒了他,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去。
同坐一辆不宽敞的马车里,两人挤在一起,汪静姝总觉得浑身不适,这似乎是第一次她跟他这么近距离,她显得局促,更坐立难安。
“坐马车里都动来动去的,如此不老实。像什么话!”
“那您坐马车里还斥责王妃,被车夫听得,您又像什么话?”
朱沛被噎。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这样行事了?在他的印象里,不说她私下如何,可她面上一贯端庄得体,哪有这样的时候?脸色一沉,“好歹是个王妃。莫要叫人笑话。”
终究汪静姝不想再去辩解什么,也不想再引起争执,乖巧的应了声,“是。”
话音刚落,马车颠簸了下。
汪静姝一个坐不住,直扑进朱沛怀里,朱沛为防不测,紧紧的搂住她,这一刻,他们两人眼里只有彼此。
抱着的手感还不错,还挺圆润。朱沛一阵心猿意马,而汪静姝的脸微微泛红,可依旧保持着沉着冷静,立刻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端坐一边。
“怎么回事?马车怎的停了?”朱沛见她害羞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却没有戳穿她,倒是掀开帘子,“前头出什么事了吗?”
小厮阿广说的支支吾吾的,因为他心里明白,陈府对王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当着王妃的面,他不敢如实相告,只模棱两可的回一句,“回王爷,前头的陈府,似乎出了点事,正闹起来呢。”
朱沛一听陈府出了事,登时慌了神,敛了神色,转头就跟汪静姝交代一声,含了一股子歉意,“本王突然想起有点急事尚未处理,你先回汪府吧。本王处理完再来。”
如此蹩脚的理由,也亏他一个王爷能说出口。
汪静姝此刻心里很不舒服,冲口而出的一句,“什么事?”
朱沛垂眸,竟不敢正视她,“要紧事!”
陈府…两个字…就叫汪静姝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陈府里是不是有个姑娘叫尔嫣?王爷为她着急的,是不是?”
她竟然知道尔嫣……朱沛心里不可谓不震惊。她怎么会知道尔嫣?她从哪里知道尔嫣的?
朱沛心里的疑问登时被放大。可此刻他没有心力去管这些,思索着沉吟片刻,立刻沉了脸,“本王的事不必向你禀报。你少来管我的事!”
方才的气氛如春日暖阳,这会子又冰到湖底,叫人遍体生凉,透彻刺骨。
汪静姝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看着他一跃跳下马车,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真像大婚那夜。他竟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去管陈府的事?
陈尔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勾得他这个王爷大庭广众之下不管不顾。前两天的话她都是白说了!
汪静姝悄悄掀开了帘子,望向那个陈府的方位,透过树枝斑驳的影子,她能看出陈府的匾额,也能看出王爷心里的急切,还能看出她的不安与失落。
王爷一走,连阿广也跟着走了。卉芬嬷嬷看出什么不对劲,透过帘子,问候主子,“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呀?您跟王爷置气了嘛?”
卉芬嬷嬷实在想不通,原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这般了?方才她也听到了陈府……心里一顿,莫非这事跟陈府有关?“主子,要不要让大公子去查一下这个陈府?”她口中的大公子是汪辉之。
“去汪府。”仅三个字,她语气里也透着一丝烦躁。
马车继续前行,汪静姝坐的稳稳当当,可心思全不在车里了。忽然有点贪念起方才王爷怀里的温暖。
不过三个月未进汪府,平日里倒无知无觉并不怎么想家,可此刻汪静姝时分想念家中一切。一路催促着马车快些行驶。
马车绕过繁华的街市,约莫在半个时辰后抵达汪府角门,汪静姝从马车里下来,角门处有个丫鬟立刻请了安又引着她去了正厅,她有做感觉好像是来家做客的。一路七转八弯的尚未到正厅,就看到恭迎之声。
继夫人韩氏早已得了消息领着家中上下老小跪接,恭迎宁王妃娘娘。
“臣妇汪韩氏携府中上下恭迎宁王妃娘娘——”
汪静姝连连感叹这阵仗太大,她不过是回个家如何能搞成这般,似是贵妃省亲。然很快释怀,方才她快马传信告知汪府,宁王要来,只怕是因着宁王才这般隆重的。他们都是为了迎接宁王。可王爷未来,看样子,她又要找托词借口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正厅,耳边的珍珠坠子迎风轻摇,亲扶起韩氏,按着君臣规矩,她唤一声夫人,“夫人快起,”这便是天家,连叫什么都要君臣有别。旋即又随手免了众人的礼,“都起来吧。”
“多谢王妃。”
众人起身依规矩站立,又听韩氏垂首,“臣妇恭候多时,还请王妃上座。”
汪静姝目光所及尚未见到父亲,神色黯然,只一瞬又恢复如常,“夫人不必客气,我此番来汪府,是听了母后吩咐的,在民间寻些新鲜玩意给皇祖母赏玩。”
“那请王妃歇息片刻,臣三位立刻去街市琉璃店淘一些新鲜玩意带来,请王妃代为呈给太后娘娘。”
“还请王妃就坐片刻。”
有汪辉之和汪禄之的相帮,这事自然好办得很。汪静姝一应允,他们立刻告退。
汪静姝成了座上宾,府中女眷一律陪坐,见她们喜意洋洋,抿了口信阳毛尖,这茶清新,乃府中待客用的好茶,“怎么,家中有喜事吗?我见你们一个个的喜笑颜开的。”
“回王妃,近日家中确有喜事,正思索着着人给您递信呢,没成想您这就来了。”韩氏恭敬的回话,“第一桩,是令仪姑娘跟秦家公子的婚事定了,她在我们汪家待嫁,北边的汪家会送嫁妆过来。第二桩,是少夫人有了身孕,快两个月了。”
汪静姝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可是真的?”
汪令仪的事,她还算是红娘呢。
嫂子有了身孕,她岂不很快就要做姑姑了嘛。
汪令仪和苏之湄起身应了声,“回王妃,确有其事。”
汪家双喜临门,汪静姝自是欢喜得紧,一扫来时的落寞,“快坐快坐,自家人说话,不要那么拘束。”
两人又依规矩入座。汪静姝成了王妃,府中女眷间的说笑自不跟往日相同了,偶尔她们亦不敢说闹着玩。倒是汪静姗还跟以前一样大着胆子跑进汪静姝怀里撒娇,“姐姐,大姐姐。你好久没回来了,我问阿娘。阿娘说你嫁人了,有了姐夫要住姐夫家。可是,姐夫怎么没来呀?我好像都没见过他。”
上次她回门,静姗还小都没上桌一起吃饭,自然没看见她,更见不着王爷。好容易忘掉方才的失落感,瞬间又想起。他去处理陈府的事了吧。
韩氏一听吓得直拉汪静姗离开汪静姝怀抱,立刻叫丫鬟带静姗离开。姐姐姐夫这样的话是她哄着孩子时说的,哪成想,孩子就这般说了出口,“王妃,臣妇……”
“王爷原是要来的,突然有紧急事去处理,只得我一个人来了。”
韩氏不好说别的,终究应了声,“是。”
气氛一下子静默如斯。
尚无一刻,四下无他人,汪静姝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口,“陈府,是哪家?”
韩氏一时摸不着头脑,她虽为外命妇但终究是继室,出门应酬到底有限。陈府,不知问的是哪个陈府?而她身下坐着的是二少夫人尤氏,她大着胆子问上一句:“王妃说的是哪个陈府?我虽久居家中,倒也晓得,京都有两个陈府,皆是书香门第。”
怎的,好端端问陈府?
苏之湄猜得一些个中缘由,宁王后院又要添新人了吧?“京都陈府确有两个,一个是那陈老爷由外官升成京官举家定居京都的苏杭陈府。另一个是……”
尤氏抢了她的话,“另一个陈府,尚无人做官,祖上世世代代就是京都人士,一贯书香门第,据说清高得很,不愿为官辱了读书人的名声。因此王妃不晓得也是有的。”
汪静姝觉得这个陈府更像是尔嫣姑娘的那个陈府,“他家,近日可有事发生?”苏杭陈府应当不是宁王中意的。
“未听说。”
韩氏默默将陈府记在心里,赶明儿要好好查查这个陈府,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旋即讨好着问:“王妃,要不要查一下陈府?”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汪静姝未将那位尚未见面的陈尔嫣姑娘比作敌人,但防范于未然。似无意又实则有意,眼角掩不住的无奈,轻声说一句:“查倒不必了,平日里关注一二即可。我听闻,陈府有位姑娘,很不错。”
一下子,府中女眷全明了于心。
这王妃在宫里过得并不容易,必是宁王对陈府里的姑娘有所关注,否则她也不会刻意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