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一事果真如皇后所讲,传遍了整个皇城,连带着宁王妃和赵昭训被罚一事,这等子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多了几丝嘲讽与嗤笑。
这几日,汪静姝听了那些,宫道上若遇个人只想往地缝里钻。这事做的很没面子。
幸好,皇城里流言来得快也去得快,不过三日的功夫,宫里人不再提这事,开始提起五皇子大喜日。
虽五皇子朱潭没了生母,但有皇上在,自不会委屈了他。此婚事仓促之余,仍显华丽,一应品级以王侯来办。可明明五皇子尚未成王侯,注定惹了人非议。
除了喜庆之词之外,也有质疑声。
凤仪殿里的皇后蒋氏是首当其冲的不满之人,想她亲儿子宁王的婚事不仅仓促也未大办,可一个没了生母的皇子婚事堪比王侯品级,她心里自然不满。
越想越委屈,跑去宁徽殿求太后做主。毕竟她不敢找皇上对质。
结果引得太后不满。
“一个婚礼罢了,也值得你跑来叫哀家给你做主?”
“朱潭的婚事大办堪比王侯,这说明皇上看重朱潭。”
“堪比王侯……他也不是正经王侯。且你看看新娘子杜氏的家室可比得过宁王妃分毫?”太后这会子自己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呢,哪有心情安抚皇后,索性直言不讳,“即便没了东宫,就杜氏那样的,你觉得皇帝会让她成未来皇后吗?朱潭已经从根本上断绝了皇位继承的可能性,除非皇帝的儿子仅剩他一人。朱家历朝历代原配皇后皆家室背景尊贵显赫。”
皇后惊,她似乎没想到这点。旋即又听太后说,“皇后!你不要欲求无度。有这等子闲功夫,你不若好好想想安庆的婚事要紧。前两天哀家可听闻边疆不太平,若要打仗,无论胜败,都可能学汉朝实行公主和亲政策,适龄的公主可就安庆一人。”
这下子皇后真是慌了,可真要为女儿择婿了。而此刻太后的烦恼也在边疆上头,若边疆真不太平,她嫡亲女儿女婿又该添烦忧了。她挥挥手,示意皇后退下。
皇后不再久留,立刻告退。一回凤仪殿,匆匆忙忙翻阅起了上回皇上留下的驸马择选名单,她要好好为女儿寻一户好人家,可万万不能去和亲也不能像崇福公主那般年纪轻轻守寡。
翻着翻着,皇后忽然意识到,或许,她这一生都是为了儿女活着,竟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若哪天儿子携妻妾去了封地,女儿嫁了人离开皇城,她似乎会没了内心的寄托。
很快到了五皇子朱潭成婚大喜之日,汪静姝作为皇嫂要跟着王爷一块去观礼,这是她第一次参观皇室的婚礼,上一次她是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到。这次皇子所满眼的红色映入眼帘,像火一样的彤红,放眼望去仿若天边一片火烧云。
这喜庆的日子,吹吹打打,热闹非常。新郎官朱潭一身吉服特别精神特别俊郎,脸上笑意很浓,令人见之如沐春风。这应当是汪静姝见他最欢喜的一次,而她内心也在想,那日王爷是不是也这样欢喜?可转念撇开了这个想法,很显然她这种想法是多么愚蠢。他想娶的人必是那位陈姑娘。可未如愿以偿,又何来的欢喜?
一群伴郎会玩闹得很,推推搡搡的让新郎官做主,若他们看中哪家伴娘就得让新郎新娘做媒。
站汪静姝旁边的是宜王妃武氏,宜王妃不愿跟康王妃啰嗦,也不愿在太子妃跟前赔笑,索性拉着汪静姝这个宁王妃一块儿。两人都穿着王妃吉服,中规中矩的叫人分不出谁姿色更甚一筹。
宜王妃站好一会子了,却未曾听她说半句,低头轻语,“你倒静的很,都不说一句话,只瞧着这大婚的场景,有何乐趣?”
和着那吹吹打打的喧闹声,宜王妃的话不清不楚的传进汪静姝耳中,她拔高了声音,“我初次见这皇家婚礼,自要好好看看的,二嫂子是不是觉得无趣了?若无趣…那……”看向那头康王妃在列位外命妇里穿梭,而太子妃则是忙着招待皇室宗亲。
仿佛宜王妃是看出了她眼神里的意思。“我才不与她们一道呢。”没得失了身份。言语里有些嫌弃之意,若只说康王妃倒罢了,可连带着说上了太子妃,这人多嘴杂的,话要是传进太子妃耳中,必讨不了好。
汪静姝叹息,这宜王妃算爽利之人可惜说话容易得罪人,看样子宫人们对她的评价是不会错的。
两人之间又一阵没声儿了。妯娌两满打满算也才见过三面,哪里就能相谈甚欢了,何况,汪静姝一心只在看婚礼上,宜王妃却在伤怀。
——新娘子在路上了,请新郎官去皇子所门口等候。
这都快成了皇室传统迎亲方式。
一群伴郎嬉笑着新郎官一块儿离去,带走了一些热闹气氛和恭喜声。气氛静了,最适宜说话。汪静姝刚想跟宜王妃说话,哪晓得康王妃方氏到了她们跟前,“哎呀,四弟妹在这呢。我还以为四弟妹一个人在伤怀呢。”
明明伤怀的是宜王妃,康王妃看出来了却故意说成宁王妃,令宜王妃着恼,正要说话,又听她说:“我可听说,这新娘子的伴娘里有陈姑娘的身影呢。”
陈姑娘……
三个字确实刺激到了汪静姝。她一下子想到了是陈尔嫣。
“我万万没想到呀,这五弟妹竟跟姓陈的交好,那将来……”故意一副此中有深意的样子,“四弟妹,我看你,趁今儿见见陈氏,人家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反正叫她不要进来做侧妃嘛。”
康王妃看似关心,实则看好戏的样子,又有点幸灾乐祸,连宜王妃都看不下去了,“天底下姓陈的多了去了,什么侧不侧妃的,三弟妹莫要胡说。若传出去,连累了人家姑娘名声,只怕三弟都会怪你。”
宜王妃搬出康王,成功唬住康王妃。旋即拉了汪静姝就走,“三弟妹还是去关心关心三弟吧。别人家的事,你少操心。”
“你——”
两人一步不停的走了,去了皇子所里的小亭子坐。
“反正,新娘子也没那么快到,我们且在这歇歇吧。”
一个皇子的婚礼,来恭贺的人大多是同辈的皇室宗亲和前朝大臣及外命妇,因此细数起来,参观婚礼的人不多。偌大的皇子所总有清净的地方。
“方才多谢二嫂子解围。”汪静姝刚才脑子都是懵的,如今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才回过神,她没想到宜王妃会替她说话,她,他们夫妻,不是一向明哲保身的嘛。
宜王妃嘿嘿笑两声,“哎,我就见不得她那样,以为自己多好似的。大家都是王妃,凭啥受她气焰。纵使长幼有序,那我也在她之前,我才不怕呢。这天底下会生育的女人多了去了,她生育子嗣有功终是一时得意,可不会一世得意。”
四个妯娌里只有康王妃生育了,她也的确有资本得意。可就是她们几个都不会生,那皇帝的儿媳妇还终会后继有人的。
以前她们妯娌碰面的次数不多,可总闹得不欢而散。太子妃是尊贵高傲,人家家室出众是未来皇后又是大嫂子,她无可奈何只能赔笑,可那康王妃呢,仗着生育了父皇如今唯一由正经儿媳妇所出的嫡孙,便时常奚落她,处境堪虞。次数多了,她性子再爽利,也做不到不怨不恨,索性这次借题发挥。
她想过了,若真是哪天宜王府要有从龙有功,她也绝不会跟随康王。宁愿东宫太子成帝王。
“我就盼着哪位妯娌生育一儿半女的,也好杀杀她威风。省得每回见面都明讥暗讽,我实在不耐烦。”
宜王妃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抱怨对康王妃的不满,可汪静姝却听出那话里的几丝无奈。想必这个二嫂子在封地也过得不舒服。
汪静姝听她抱怨,可她转念劝了起来,“要我说,四弟妹,你是最和善的了。可不要为了这么点小事着恼。”
抱怨归抱怨,终要妯娌和睦,天家要的就是这份和睦,哪怕这和睦只是流于表面。
“我晓得,”汪静姝明白,旋即又说:“可,二嫂子说说,是跟三嫂要和睦,还是跟她口中的陈氏要和睦……”
宜王妃起初一愣,瞬间又嘿一声,“这话,你叫我怎生回答好?”望向初冬景致,眼里含了几分回忆,“在天家,都要和睦。”
是啊,为王妃者要跟妾侍和睦,为儿媳者要跟妯娌和睦。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无奈,明明不愿,又不得不装作愿意。
“二嫂子,大抵是,习惯了吧?”
宜王妃低着头看向腕上的白玉手镯,原本是一对的,“不,我不习惯,我宁愿,这辈子,都不习惯。不想,习惯。”
汪静姝一时无话,极静极静。
耳边隐隐吹来丝竹管弦悦耳动听的声音,又一个女人嫁进了皇家,一辈子都逃脱不了,那种面上风光却无可奈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