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轮弯月挂在天空。
屋里睡着一对和衣而躺的夫妻,一张床上各自左右一半。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彻在整个院落,惊醒了里面安睡的人。
朱沛从梦里惊醒,庆幸他没有睡熟,“这,出了,什么事?几更天了?”
他身边的人也没有睡熟。汪静姝跟着揉了迷糊的双眼,“要么,妾身下床去瞧瞧?”
“天冷不必下床了,”他难得为她着想一次。朱沛拦住了她,就朝外喊一声,“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谁敲的门?”
“回王爷,昭训梦魇了说是肚子不舒服,守夜的宫婢不敢大意,便寻上小的,求小的来通秉一声,说是昭训想您陪。”
朱沛眼里的焦急遮掩不住,与汪静姝对视一番,她便晓得他的在意,或许他不在意赵氏但在意她腹中的孩子,心里猛的一沉,原以为他跟她关系近了一步,可他终究会离去。敛下所有的不自在,“王爷快去吧,想必赵妹妹想您想的紧。要么,妾身陪您一块儿?”
“不必,你睡吧。”话音刚落,朱沛下床只披了外套,漏夜离去。
这么一闹,她再无睡意,命守夜宫婢点灯,又命宫婢烧了熄灭的银碳,自己随手披了件大袖衫在烛火底下看书。一抬眼看见宫婢站着都能模模糊糊的睡着,突然笑出声,嘱咐一句,“你下去睡吧,不必守夜了,反正我也睡不着,没什么事儿的。”
守夜宫婢听了,登时瞌睡全无,整个人异常清醒,“那可不行,婢子必须守着。”
汪静姝不再说话,四下里静极了,只听得翻书的声音。良久她复又开口,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竟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似乎还半含酸醋,“你下去睡吧。别守了,守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身孕。”
嘴里说的身孕两个字惊了她自己。她身为王妃身为正妻,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以为她有多么不满。咬了咬牙,又说一句,“我就觉得我没昭训那么好福气……”
这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大对,似乎有点越描越黑的样子。
而那个守夜宫婢实诚的紧,以为主子真是羡慕昭训好福气有孩子,学着老嬷嬷的样子宽慰主子,“主子不要难过,孩子一定会有的。只要王爷多多来内室,您一定会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世子。”
汪静姝一个劲的笑,抬眼深深看她一眼,“你多大了?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一时起了玩心,故意问她,“你怎么晓得是世子,却不是个郡主?”
“以前未进宫时我阿娘说过皇家的女人都希望生男孩,母凭子贵。”
汪静姝哑然失笑,连平民百姓都晓得皇家女人希望自己生儿子,其实生儿子应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愿想罢。毕竟就像那诗里写的‘不重生男重生女’终究是少数的人家,因为能嫁进宫里成为宠妃成为皇后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女人亦是极少的。
可她倒希望有个乖巧的女儿,能够陪伴在她身边,不像儿子要承担皇室更多的重任。转而只觉得脸上微微泛热……撇开那些念头,微微愣神,自己怎么就想到那里去了?微弱不差的一声叹,原来她心里亦觉得岁月孤寂,得有个孩子相伴在侧,她还以为她从不在乎。可孩子在哪……王爷跟她如陌生人一般,往后陈侧妃一进宫,怕连如今这般的和衣而睡都没了。
汪静姝没了看书的心思,只觉得心里沉淀淀,她对王爷没什么感情,可却希望有个孩子,那么她跟后宫那么争宠的妃嫔们有什么两样?她应该走出这个牢笼吗?她心里困顿极了,索性转移了话题,“青杉,你哪里人?多大了?”
“婢子今年十二。今年二月才进的宫,一进宫受了尚宫局教导便被她们拨到了宁王这边伺候。”
比她还小。汪静姝一向被亲近的宫婢服侍惯了,很少跟不太熟悉的宫婢闲聊起她们那些人的家事,“你想家吗?”
“想。”
被如此诚恳的一个想字弄得连汪静姝自己都有些念家了,转念笑盈盈,不愿那思家之情在这凄清的冬夜里平添几分凄凉,“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我阿娘。”青杉不得已进宫,“婢子的阿娘生不出儿子,爹爹就跟其他女人跑了,所以,婢子万般无奈只得进宫。”
又是儿子……汪静姝的心陡然一顿到冰窟窿般,白天里刚与凝芳姐姐说的怀子一事,这会子又总是提起这些,孩子一事压迫了她的心,叫她的心情变得烦躁不安,这些事跟个宫婢无关,克制了情绪,终是黯然低头不语。
冗长的安静里,书里密密麻麻的字,她是一个都看不进去。
黑夜的时间在幽微恍惚的烛火里慢慢熬过去,直至天亮,汪静姝再没躺下睡了。边梳洗边听卉芬嬷嬷提起昨夜王爷被赵氏请走的事,“主子是不是一夜没睡好?昭训那边没什么大事,只是梦魇害怕才肚子隐隐犯疼,很快便不疼了。”
青意一听,对昭训甚是不满,往主子鬓边插上一只宝石金钗,“既是梦魇又不是身子不适,何苦深夜来请王爷,叨扰了主子不说,旁人还会传她不守规矩。”
汪静姝瞧见铜镜里的自己冷着一张脸,再好的胭脂往上涂都失了娇丽,“这话不能再提,昭训怀的是王爷的孩子,龙孙贵子。幸好只是梦魇,无大事便一切安好。”
青意虽心里替王妃不平,但也乖觉的称一句,“是。”她知道,这种口舌会叫主子在皇城里在宁王院里更难过。
汪静姝不忍苛责太过,她再贤惠示人,亦是有自己的私心,对着跟自己进皇城贴身丫鬟多番提醒与包容。
梳妆毕,汪静姝尚未用膳,便受了奉仪郭氏的礼,郭以竹一向请安来得早,因汪静姝要去凤仪殿晨昏定省便在宁王院做了规矩,叫妾室们早膳前来请安。在这规矩上,她们都不敢来迟,不敢耽搁王妃去给皇后太后请安。
郭以竹行了礼,坐一旁,见另一边的凳子又空了,“呀,昭训姐姐怎么又没来?”按理她比她们都大上几岁,可谁叫她是末等奉仪,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称一声姐姐。
“昨夜赵妹妹梦魇,今儿一早,我便传话免了她的礼数,叫她好好安胎才是。”汪静姝丝毫不提王爷陪夜的事,奈何郭以竹一早便知,如今赵氏那可是块香饽饽,那院落的事她可一清二楚得很,“王妃真是好心性,如今才不过一个多月罢了,要赶明儿个显怀了还不得闹得您也三更半夜的去她院落陪夜。”
话里有话,汪静姝岂会不懂,郭以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挑拨离间,可偏偏她不吃那套。要她说,与其有这挑拨离间的功夫,不如趁着侧妃尚未嫁进来时候好好笼络王爷,趁此怀个一男半女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总来她那边扯这些做什么,真是拎不清的女人,“昭训到底怀了王爷的子嗣,王爷多关心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那王妃主子呢?”
汪静姝嘴角微微上扬,含了半真半假的笑,“自然也是应该的。无论王爷将来多少个儿女,我都是嫡母,要叫我一声母亲的。我自然也会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不错,叫郭以竹挑不出半点错。王妃既说了她自己的身份,又说了所有子女一视同仁,堵的她没话说。可就是不知道王妃是真贤惠的不在意还是假贤惠的扮猪吃老虎,那可就不好说了。
她可要瞧瞧,这个王妃能贤惠到什么境地,难道还能贤惠成唐代长孙皇后那般?一时不再说话,抿一口热茶暖一暖身子,须臾片刻,又是一句,像是闲话家常,“不知为何,这人就是喜欢喝热茶好暖身子。也不知道是日子过得太冷还是心太冷,总归要热一热才好。我倒真是羡慕王妃这里,屋里烧了银碳,总是四季如春,多暖身子呀。”
这话不大像郭氏会说出口的。汪静姝先是愣了,这是觉得日子太冷还是心太冷?难为她虽是嘲讽也有这暗自作比方的聪明话。看着那烧得旺盛的炭盆,旺的如血,不知怎的想起甜食,“我也羡慕喜欢吃甜食的,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太苦吃点甜食弥补一二……我不大喜欢吃甜食,真是羡慕妹妹,一碟子一碟子的糕点送进院落呢。这是不是叫做嘴甜心苦呢?”
郭以竹原是嘲讽汪静姝的,倒叫她自己吃了个哑巴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像个呆子似的一动不动。她在王妃这,似乎从未讨到什么好。
时间一点点在静谧又紧张的气氛里过去,似乎有种一触即发的气势,一个是漫不经心,一个是绵里藏针,各有各的心思。
郭以竹不是个败了就逃之夭夭的人,转头又提了一事,“离王爷迎侧妃的日子不远了,不知道主子安排好了没?”故意满不在乎的提一句,“不晓得来日的侧妃是个什么样的主?”
她以为王妃很在意侧妃进门,可她注定猜错了。只见汪静姝微微一笑,映着不远处碳盆里的微光甚是得体,“侧妃终是侧妃,虽未进门,但终究名分有别,奉仪妹妹万不可背后议论。”又好心提醒一句,“若被王爷听得,恐生是非。”
郭以竹真是猜不透这个王妃的心思,也看不透她,“王妃,你——”
旋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声音洪亮,听着叫人胆战心惊,“你什么你,对着王妃如此没规矩…还敢在背后议论侧妃……”
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