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似乎听着有些残酷，可这就是事实。杜家只有这一个女儿细心培养，嫁进宫本就为了家族荣华富贵，如今杜氏没了，让杜氏家族的其他女儿嫁进宫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好交代了。
即便汪静姝不说，帝后的意思应也是这般。只不过汪静姝挑明了这些，又当着杜氏尸骨未寒尚未入殓，她心里总是难受得紧，或许她该借口不来的。
朱潭哪有不明其意的，拱手施礼，“臣弟早已听闻杜氏的堂妹是个不错的。不若，四嫂替我去说和说和。”
汪静姝愣而蹙眉，“此事，要臣弟亲自去……我不好替臣弟做这个主。”这才显了诚意。
“正是。”
很快卉芬嬷嬷取了衣裳入内，汪静姝借口出去了，她实在受不得那场面，当着杜氏的面，方才是否显得太冷血无情了。想了许久，只留下卉芬嬷嬷帮衬着，她独自踩着雪要回了。若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实在撑不住她的心。
这白茫茫的雪真干净，可惜盖不住这幽深的宫闱。
这是汪静姝嫁进皇城里，第一次遇着这种事，亲眼目睹杜氏死的如此凄惨的境况，或许是她十五年来亲眼所见最凄惨的。那样儿，只一眼，就不敢再去想，也害怕闭上眼那场景会出现，更恨自己说了那些话，简直不可原谅。
走在半道上，望着远处的人影似是步履匆匆，待走近才看清来人，是朱沛，他身后还跟着林女史，两人都是急匆匆的样。朱沛见自己王妃神色有异，“发生了什么事？”
汪静姝直愣愣的不回答朱沛的话，她苍白的脸印证了朱沛心里猜想的答案，自己五弟什么样他深交多年也不是不知道，遇到那种事要么选择全然忍下，要么决不会放过，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有些数了。
他不逼迫她，吩咐林女史送王妃回去，他又嘱咐一句，“这事关重大，你先不要出声，待我回禀父皇母后由他们做主。”
“可，王爷，您劝劝五弟，这事肯定瞒不住。”
一句话震惊了朱沛，他竟不知五弟还想着隐瞒的意思，罢了罢了，这事随他自个儿去决定罢。“好，我答应了。”
汪静姝福礼告退，由林又晓搀扶着而回，她心里受不住这么大的事，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林又晓身上。
走着走着……
她算不清走了多少步子，一路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又晓，我，似乎，做错了。”
可错在何处，她不知道。
林又晓不明白，“王妃……”
汪静姝强忍着泪，咬了咬牙，声音有点沙哑，映着这场景更显沧桑，“下雪了，下的越大越好，下了便干净了。”
林又晓静静听着，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这大雪，自然就干净了。”主子说的是这皇城。
尽管她还不晓得那边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一定是大事。
“诗容终究是诗容，哪怕再寻一个杜姑娘进宫，亦不是……”
林又晓打断了她的话，“主子这话莫要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事情还没有禀告给帝后，若这下子从宁王妃传出蜚短流长，可要遭罪的。
汪静姝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浅笑，却令林又晓觉得有些可怖，“晓得了。”
“王妃，我们回去罢，这雪怕要下大了。”一语双关。
“好。”
主仆迎着渐渐下大的雪花，往回赶，步履不稳。
宁王院外，青语撑着伞候着，见两个人影，立刻跑上来，左右一看，没见到卉芬嬷嬷，“主子，您回来了，嬷嬷呢？”
汪静姝无力的摇摇头，青语不再多说，只跟林又晓一起左右搀扶着主子，往回走。
扶回内室，这，依旧温暖如春，比方才她走时还要温暖，可她的心此刻冷了。
青语替她褪下大氅，又奉上热茶，好叫主子暖身子。汪静姝却只要林又晓陪伴，“你下去吧，女史留下即可。”
“是。”
青语退出去，又紧闭了屋门，另又叫小太监守着院子，不许让任何人进入。
“杜氏，死了——”
杜氏便是五皇子妃，突然离逝，必然引起皇城内外议论，还得给杜家一个交代，这交代可就不好说了。
林又晓复又听她低语，“或许我真的错了。诗容就是诗容，再来一个杜家女亦不是从前那个。我真不该那样讲的。”
一个女人自己都认为，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家族荣耀而活的。
这样的思想竟也禁锢在她脑海里，她……这种思想是不是很迂腐？女人……汪静姝有种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冲动，她不想这样，更不想有这种思想。
“你说，一个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家族荣耀而活的吗？”
“自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已经上百年渊源了，谁也改不了。可用一个女人的一生去替家族挣前程，终是一笔心酸糊涂账。”
皇权至上的生活里谁也改变不了命运这个东西，尤其是女人，从古至今皆是如此。汪静姝除了感叹，再无其它。
她连她自己都没法改变，妄论改变整个天下，改变女人的命运。而女人的命运，终究是两个字，顺从。
顺从长辈家族，顺从夫君，最后临了了也要顺从子女。多少女人，这辈子只有顺从两个字。
关于这个话，林又晓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但她脑子转动的快，很快便有了答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女人跟家族好比水与舟的关系，相互倚仗，水平则舟缓，水急则舟险。”
这样的话汪静姝从未听过，她未深入思考过，她复又听林又晓说：“没有家族何尝有女人，没有女人出嫁与各家族联姻何尝有风光永久的家族，没有家族做倚仗何尝有女人在夫家的脸面，没有女人相夫教子何尝有贤良之家……这都是互相的，它不能独立而依。女人跟家族，谁都分不开的。”
“用女人一生去替家族挣前程，那亦是短暂之计，长久之计是两方相互依存，各自都好才是整个家族的本事，而这也有女人的功劳。”
这番话虽听着绕口，倒让汪静姝会心一笑，让她顿时茅塞顿开。“没想到你懂的挺多，倒是我一时想不通。就冲这番话，我也该叫你一声师傅。”
林又晓哎呦一声，“这可使不得。要不等会子嬷嬷来了还不得狠狠骂我呀。”玩笑过后又认真起来，“主子这样，不过是因为杜氏那件事，罢了。”
说到杜氏，汪静姝的心又沉了几分，“皇家会给什么交代？”
“应该，会像您方才说的，再寻一个杜姑娘嫁进宫成正妃。”
汪静姝心里郁郁不安，“我方才觉得对不住她。”
“杜氏嫁进宫就是为了给家族博前程的。她的家族不显赫根本算不上名门望族，她成皇子妃的可能性不大，若非皇上本就不愿五皇子娶高门闺秀，这才通过臣子保媒说定了杜家，正巧杜家亦有意将女儿送进皇城成皇子妃，两方愿意才成其婚事。”
“如今出了这事，杜氏既不能让整个家族因她荣耀，也不会想要让整个家族因她跌落万丈深渊罢。所以即便没有别的缘故她亦会选择自尽，如此帝后还会念在她无辜死去而放过杜家，甚至再迎一个杜家姑娘进皇城继续延续家族荣耀。”
她以为杜氏是自尽的。可汪静姝明白，杜氏是被活生生掐死的，是这个皇城害死了她年轻的生命。康王，五皇子，还有她的家族。
“如今人已死，改变不了什么，让杜家姑娘再进宫算是唯一不得已的好结果了，若杜家荣耀，杜氏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这样的话，那样的局面，汪静姝能够反驳什么？什么都不能。
“主子先歇会罢，只怕等会子连歇都歇不得了。”
“嗯——”
一声嗯过后，汪静姝在林又晓的服侍下换了衣裳，躺进被窝。
林又晓一走，满屋子空荡荡的，汪静姝心里觉得害怕，拉了被子裹得紧了再紧，一闭眼，那个惨状再次出现，弄得她再不敢闭眼。
她的心亦随之沉尽湖底，结成冰般寒意涔涔。捂着胸口，这是怎么回事？终究在怕什么？
一直到后头，困意席卷，汪静姝也不敢闭眼。听到有人叩门，惊得立刻坐起带起一丝风飘起长发，“什么人？何事？”
她望了望窗外，天都黑了。这会子的事定是要紧事。
“主子，五皇子妃殁了。王爷叫婢子告诉您一声。明儿一早跟他一块儿去五皇子院上香以表哀念。”
“还有，这几日嬷嬷不回来了，要在那帮忙。”
这消息终于传出来了，定是传遍皇城。短短几个时辰，这就置办起了灵堂，为了顾全皇家脸面让杜氏以皇子妃的名义治丧。想那杜氏临死前还衣冠不整的，死状凄惨，听上去不免有些讽刺。
汪静姝简单说了一句话，“这会子不用去吗？”
“不用，明早去即可。”
汪静姝轻叹，她亦不愿再去一回，明儿上柱香便够了，不敢再去，亦不敢想，“知道了，你们都退下罢，晚上不必守着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