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令仪进宫一事,只在宁王院里引起波澜,碍于这是皇后的旨意,表面上自是不敢有人议论什么。而她的一切吃穿用度,比之女官品级。林女史还临时拨了一个小宫婢给她使唤。
“主子,令仪姑娘来了,进宫探你了,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汪静姝依旧发着高热,太医们都无计可施,除了灌浓浓的药汁外,再无其他法子。汪令仪见此,欲语泪先流,堂姐消瘦了不少,上次见面是在汪府那时还略微丰腴些,如今成这副样子,看得她心里着实不好受。接过青意手里的药碗,“我来喂姐姐吧,”原该叫王妃的,可这会子她实在叫不出口,“你们先下去吧,我照顾姐姐就好。我,想跟她说说话。”
“是。”
宫婢们都退出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的消失不见。
关上屋门,屋里就她们两人。
汪令仪起初只是喂汤药,庆幸的是汪静姝还能吞咽,药亦不难喂。到后来才渐渐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她们堂姐妹相隔多年未见,总归是有些陌生的,只有小时候的记忆,或许能够唤醒她。“大堂姐,自从祖母去后,这四五年里,我们姐妹都未见面,刚开始还有书信来往,随着渐渐长大,书信亦陆陆续续的断了。”
她还记得,年幼时,堂姐来北边跟他们一家人居住生活的情景。“那时,你以来,我特别欢喜,你来我就有伴了。现在我来了,你不就也有伴了?我进了宫至少要住几天,你快醒来,我们堂姐妹也好好说说话。我这次来京都了,我们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呢。我的婚事,还指望你这个王妃主持呢。你可不能躲懒。”说着说着又垂泪,“我不许你躲懒。”
“听说你睡了好几天了,该起了。姐姐,好堂姐,不许你睡那么久。”
“家里人很担心你,你不要让我们再担心了,好不好?快点好起来,回汪府看看罢。”
“好堂姐,你到底什么时候好起来呀?”说着说着,汪令仪眼底又含了泪,哭腔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宫里那么难熬,你是不是累了?可累了也不能睡那么久啊?我们会害怕。”
哭着哭着又想起幼年时候的趣事,“堂姐,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总跟在你身后的大哥哥吗?这次我来京都没告诉的是,他成亲了。”
“可我还记得,那时候他打趣你,将来要迎你进门。这些年我总以为,他真的会迎娶你到北边去,那样我们又能在一处了。可我万万没想到,是我嫁回京都,你嫁进了宫。”
……
想起往事,汪令仪真的是伤感。而这伤感里亦有一丝无奈与遗憾。哀叹宫中岁月难熬,亦遗憾,当年她的大哥哥未能迎娶她的堂姐。
往事说起来乐趣多于哀叹,可此时此景,汪令仪的心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着哭着哭累了,歪在床边睡着了。
约莫半个时辰,有人悄无声息的进来,给汪令仪披了一件外套,终是惊醒了她,一转头,是宁王,欲起身行礼,朱沛免了她的礼数,他听皇后说了汪府只让堂姑娘进宫来探望,那这位一定是王妃的堂妹了,“不必多礼。我来看看王妃,她如何了?”
汪令仪识趣的退了两步,她已有婚约,不能跟其他男子太过亲密。提及堂姐,红着眼,“堂姐还没有好转,方才喂了她吃药。太医说堂姐还能吞咽,我想着这还好。”
一时静默。
两个本就不熟悉的人能说什么呢。
很快,天色渐暗,有小宫婢进屋掌了灯。片刻又仅剩他们两人。
汪令仪搜肠刮肚的劝他,“王爷出去歇着吧,外头天色暗了,像是该摆晚膳的时辰了,想必小厨房一定准备好了。您用膳去罢。”
朱沛透过忽明忽暗的烛火才看清这个王妃堂妹,模样尚好,他却觉得有点眼熟,自无暇去问什么,免得叫人觉得他轻薄,“那你呢?我让宫婢送饭进来罢。”
汪令仪委婉拒绝了,“我若饿了,会叫宫婢的。”
她跟王妃一样冷的性子,不愧都是汪氏族人。朱沛听此,亦不管了,转身出去了,却依旧吩咐了宁王院的宫婢们要以礼相待汪姑娘。
朱沛这么快的离去,汪令仪心里只觉得悲哀,替自己堂姐悲哀。
一声重重的叹息。
当她脑子想着往事时,突然有人推门进入,是青柳端着温水脸盆站在那,“汪姑娘,今夜,是婢子守夜。”又补上一句,“汪姑娘,您先回去睡一觉?”
汪令仪哪有心情去睡觉。看了眼青柳,一见她年纪小,又是堂姐从汪府带进宫的宫婢,她无奈的淡笑,“我跟你一同吧。”
“是。”
这些天都是汪静姝平常用惯了宫婢们轮流侍疾守夜。今夜又轮到青柳,她有些吃不消,正巧汪姑娘也在,这样亦好,也许她能睡个囫囵觉。
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站在一旁,两人各有心思,静默如斯。
汪令仪受不住这样死寂的气氛,显得悲伤如此,终是慢慢开口说话,“王妃病了好几天,汪府竟不知,若非此次皇后娘娘传旨,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王妃病了好几天,总是呓语不断。”
“是吗?她,说了什么?”这是汪令仪不知道的,因为她来了以后,王妃没有动静。
青柳绞了脸巾替王妃擦身子,“王妃,总喊,阿娘。”
是原先已故去的伯母。难道皇后懿旨里会指定二姑娘和大嫂子进宫探望。偏生,他们都没来。
汪令仪轻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她们上哪儿去寻王妃的阿娘?“我堂姐,她到底是怎么病了的?你是她的近身丫鬟,又是一同进宫的,怎的,病成这样?”
她晓得堂姐的性子,很坚强,断然不会因为宫里难熬而病垮的。眼里划过一丝伤心,似在忆往昔,压低了声,“汪夫人去世那么久,跟她的心病应当无关罢?”
“太医说是心病所致,操劳过度又用心太过。”
这都是太医掉书袋子的说辞。可汪令仪想知道的是,“具体的呢?”
青柳一时不敢答,毕竟这是宫里。
“说!”
“王爷,要迎侧妃,好些事都是王妃安排的。那次王妃病了醒来,王爷又扬言要纳青语,后来王妃去凤仪殿请旨的时候,便倒在雪地里了。”
她说的这些,汪令仪大致猜到了,一时无话。
宫里的事,她不敢置喙,生怕宫里人会寻王妃的麻烦,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城,那她堂姐已嫁进了皇城,再如何,只能受着忍着,家室再好也好不过皇室。她不能给堂姐添乱。
直到天彻底暗去。
“我还记得,幼年时在北边,她总带着我捉弄教书师傅,她可淘气了,喜欢趁教书师傅午睡时用毛笔在她脸上画画,引得哄然笑声。”
——汪静姝!你胆子挺大,敢在为师脸上画画。罚抄一百遍《孝经》
——我凭什么抄《孝经》?我又没捉弄父母双亲。
——如今我教教你,什么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好容易来趟宫里,我还想着让堂姐带我到处逛逛呢,也许以后没机会了。”
——堂姐,宫里什么样呀?诗词里有写着:长乐宫连上苑春,玉楼金殿艳歌新。
——皇宫?那是个很遥远的地方,既让人向往,又让人害怕。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小时候,我跟她一起放纸鸢,她的纸鸢放得老高老高,可被她自己一把剪断了线,最终随风飘远。”
——纸鸢放得那么远,依旧不得自由,去哪儿都有一根细线牵着。
——它好像我们人一样,无论走多远,总要有家的归处,这根细线就像回家的路。
——剪了它,让它随风飘扬。
“不晓得你跟他有没有见面?”
——乐贤哥哥,再见了,我要回南边去了。以后有机会自会再见面。
——听说京都来了信,堂姐被指婚给了宁王,是宁王妃了。
——你想她吗?
——我不能想。
汪令仪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寂静的让人害怕的屋子里,一旁的青柳静静的听,或许她听不懂,又或许她听懂了,回忆往昔的年华。
“堂姐的一个提议,让我有了不错的归宿,也让冯家表姑娘有了个不错的归宿。可她自己的归宿……”
——秦家是个不错的人家,跟我们汪府关系甚好,我跟曼姐姐是自幼认识的。令仪堂妹嫁过去,汪家人尽可安心。
——周姑娘没了父母,这不是人家自己愿意的,何必抓着这点不放。若是个秉性不好的,再是双亲俱在,也没什么意思,选伴侣不能单看双亲是否俱在。你是跟人家过日子,又不是跟她父母过日子。
——我倒觉得,我都可以做媒人了。赶明儿个进了宫也要给曼姐姐打听打听,有没有好人家配得上曼姐姐才德兼备的?
之前堂姐出嫁前的玩笑尚历历在目,可短短几个月,人却躺在了这里高热不退,若再这样,汪令仪着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