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三五日,转眼快到腊月里。
汪静姝跟汪令仪商量着,该送她出去回汪府了,汪令仪是答应的,这一趟她来得颇为收获,宫里的人待她很客气,她成了公主所里的座上宾,甚至得了皇后的恩赏。而今该回汪府了。
可偏偏安庆公主不答应,真是如汪静姝所料。她难得有个聊得来的玩伴,既像姐姐又像手帕交一样的汪令仪很得她青眼,她不想汪姑娘离开皇城。
这让汪静姝两头为难,更让汪令仪举棋不定。皇城里的日子很舒服,可她终是定了亲,真不该在皇城里待那么久。
“妹子喜欢汪姑娘,就让她再多留几日罢。”
朱沛难得进王妃院一趟,只为了这个事。安庆公主不想让汪姑娘离开皇城的事闹到他这里,他思索再三,终是进了这跟她商量,“父皇母后极宠妹子,若他们晓得,亦会答应她所求。”
汪静姝心里明白,但令仪必须离开皇城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堂妹终不是宫里人,何况她已许了人家,怎能在宫里再住几日呢?这让他们秦家如何想?而且,她是我叔叔的女儿,只暂留在汪府里待嫁,嫁妆什么的要从北边送来的。清点嫁妆之类的,她亦有很多事要忙。”
“听我堂妹说,她的婚期在明年春末,她是嫁在京都的。若公主实喜欢,往后可再召她进宫。”
堂妹能得公主青眼自是好事,往后嫁到秦家也好有个靠山,毕竟北边的汪家终路途遥远,而这里的汪府既是再有心,到底没有公主能干涉的权利大。自此跟公主交好,有利无弊。可如今真该回去了。
既如此,朱沛无话可讲,“秦家跟你们汪家是世交?”
“不算是世交,但都是相熟的。秦家大姑娘跟我是自小的手帕交,秦公子跟我堂妹的婚事亦算我撮合的罢。”
随后此事揭过不提。
才过两天,汪令仪带着安庆公主很多的礼物出宫去了。
汪静姝去送她,就送到宫门口。
汪令仪抱着她不撒手,“堂姐,这一别,不知要什么时候见面了。”
汪静姝却开玩笑,毫无离别的愁绪,“怎么还和小时候那样不撒手呀?好了,你该出宫去了,一出宫门有人等呢。”
汪令仪嘟着嘴撒娇,就是不撒手,“我舍不得堂姐,堂姐却笑我。”
“公主那么喜欢跟你作伴,想来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汪静姝这话表示,她近日不会回汪府了,只能等新年的时候,或许令仪会收到公主邀请而进宫。
汪令仪却附耳过去说上一句,“你的乐贤哥哥在宫里做侍卫。”
她以为堂姐不知道,可汪静姝已经知道,甚至跟他见过面了。见面的事不必告诉她。
只是微笑着,这笑里的含义,太深刻。
“堂姐保重身子,好好调养,不要费心神。”汪令仪放开她,上了轿子,又掀开帘子,招手示意,“王妃回去罢。”
“好。”
汪静姝亲眼看着那轿子驶过宫门口,才搭着卉芬嬷嬷的手离开。
“主子,要不要传轿子?”
此刻汪静姝不想坐轿,“走走罢。”
主仆两人沿着宫墙根儿走着。
堂妹一走,汪静姝觉得这日子愈发无趣,此刻雪后的天湛蓝晴朗,有一轮暖阳照射着白雪渐渐融化的宫墙,朱红色若隐若现。
一路无话。只听得宫人洒扫的声音,轻而散漫。
卉芬嬷嬷以为她因离愁不得解而感怀,“刚刚主子还跟姑娘说,很快会再见面的呢。怎么,这会子又突然舍不得了?”
“不是她,”汪静姝咬了咬牙,低声说一句,“嬷嬷,我,不能生育。”
卉芬嬷嬷吓了一跳,怎么会不能生育呢?被诊脉出不能生育的王妃在宫里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况且她并不知道王妃的身子有什么不妥,连她都不晓得,王妃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总不会是太医告诉的吧?
这件事太大,小心隔墙有耳。卉芬嬷嬷不敢将这个当成一个玩笑话,手上扶的力道更强了几分,“主子,这是怎么回事?”转念又想,恨意满满,“谁敢这么说?”
这事,汪静姝亦是昨晚从令仪嘴里猜到的,听令仪那个口气,她肯定知道自己身子的底子,或许是她昏迷时太医告诉她的。再加之皇后的意思叫她抚养赵氏的孩子,摆明就是觉得宁王嫡子无望,或许皇后亦晓得了什么,整个太医院的主子是帝后,“没有谁说的。我自己猜的,”淡淡的劝了一句,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悲喜,“嬷嬷不必如此。子嗣本就是天注定。”
她一说猜的,卉芬嬷嬷松了一口气,可亦这话记在了心里,想着回皇子所就给主子调养身子。“主子您不要胡思乱想,以后一定会有小主子陪您的。”
小主子?
汪静姝微微一笑如暖阳暖和人心,只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即便能生育,我这辈子怕也难有亲骨肉。”
王爷来王妃院一般都只是说事,即便上了床,她跟他亦是和衣而睡,不过是宫人们的一种假象。而真正的鱼水欢好,唯有那一次,那一夜,让汪静姝又羞又辱的那夜。
这话说成这般,卉芬嬷嬷只能宽慰,“主子您不要胡思乱想。子嗣缘还没到呢,王爷以后一定会回心转意的。等去了封地…我们……”
或许说到后头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更别提汪静姝能听下去了?打断了话,“不说这个了。趁着近日天晴,你叫宫人将库房里的逐一登记好,再想法子去汪府寻些可靠的一路押送去封地安置。”
“是。”
“王爷侧妃那边亦要说上几句,免得明年一开春收拾处理不当。其余昭训奉仪那边的东西应当不多,她们没有像侧妃那样的嫁妆,那时处理应来得及。”
从皇城到封地去,等于一次大搬家。王侯除非必要时候回皇城外,其它余生都要老死封地了。
如此想来,嫁给王侯的女人亦不算什么天大好的博富贵法子。按规矩,王侯回京不允许携带良娣以下品级的妾室。她们一旦跟着王侯去了封地远离家乡便再没什么机会归来探亲。等于一个女人用了一生的岁月为了家族留在了异乡,那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自己嫁的那个男人。无人替她们做主,无人成她们的依靠,一切都要靠会争会抢,或有一线生机。
女人的命就是这般。汪静姝难免感叹,替那些女人。庆幸的是她成了宁王妃,年节时候可以跟随宁王回京都贺岁,她还能跟汪家亲眷团聚。
卉芬嬷嬷一一应下,半晌沉吟着提及一事,“前儿崇福公主相请您与侧妃,说是今天晌午的,您等会子去吗?”
“侧妃应下了嘛?”
“似乎应下了,”这是卉芬嬷嬷凭着回忆说的,“前两天侧妃拒绝太子妃的邀请,当时就让太子妃没了面子。后来您不是跟她交谈了嘛?我瞧着,侧妃已经听进去了。因此这回似乎没有拒绝。”
满宫里只有宁王侧妃陈氏敢当众拒绝太子妃的邀请,叫太子妃下不来台。前两天整个皇城都在议论纷纷,皇后为了此事又召见了侧妃,叫她性子不要过于冷傲,还吩咐了汪静姝相劝。
卉芬嬷嬷小觑着主子脸色说话,“要我说,侧妃性子确实太冷,对谁都没个笑脸,偏生王爷喜欢她那样冷傲的。听闻,她对着王爷也是一张冷脸,甚少笑。”
“少说两句,”汪静姝自是明白侧妃什么性子,虽然认识不过这么几天,可从相交而言便晓得了。只这话说出口就该好听几分,“侧妃对我哪次不是笑脸相迎的?”
卉芬嬷嬷很是不喜侧妃那个性子,自是没什么好话,“您是王妃,她一侧妃,再得宠也是妾,她自然要对您这个王妃好脸子。”
汪静姝微微蹙眉,提醒一句,“这样的话不要再说。我这个王妃又如何,倒不如她一个侧妃,王爷那么喜欢她,除了没给她王妃的位子,其它的全给了。若她不对我恭敬,我又能如何?我不依旧没法子嘛。如今她对我笑脸相迎毕恭毕敬,我和她亦算志趣相投,好歹也是给我几分王妃的面子。”
卉芬嬷嬷想想,是这个道理。侧妃没有恃宠成娇骑在主子头上,对主子毕恭毕敬笑脸相迎,更是和主子聊得来,看起来这回事儿还不错。
“她面对我时尚可,那她得宠好过别人得宠,至少她给足我面子。这若是旁人,指不定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呢。”
“反正我不得王爷宠,那么后宅里总要有一个女人得宠。谁得宠跟我们王妃院关系都不大。”与其别人,倒不如侧妃。
汪静姝宁愿侧妃得宠。
卉芬嬷嬷明白王妃心里的苦闷,终是忍不住劝,“主子,与其别人得宠,不如自己得宠。”
汪静姝静静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摇摇头,“这一点我从未想过。”
以她汪家女儿的身份,注定这辈子与得宠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