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黑的王妃总不好这样一路赶回正院。
汪静姝只好借侧妃这里沐浴更衣,等下再回正院。
丫鬟们都进去伺候王妃沐浴,独剩下尴尬的朱沛跟矛盾的陈尔嫣两人在外屋静坐,谁也不理睬谁。朱沛倒有那个心想说两句,可人家偏没那个意只低着头绣自己的东西,如此再心肠热的朱沛也觉得毫无意思,索性不如静坐,等王妃出来一同回正院。
可等一个人很煎熬。
尤其这时候天都暗了,朱沛还没用过晚膳,本说好今天去王妃那里用的,可却左等右等等不到,这才知道她跟侧妃这学了一天的钻木取火,结果还没学会,好家伙还弄一身黑。于是乎继续耐心等到现在,还在沐浴。
这是人家侧妃的地盘,他又不好进去难道偷看洗澡吗?那更会让陈尔嫣觉得他这人特别不耻。让自己的女人看轻,朱沛还做不出那种事,他也要点脸面。
说来,他饿了。
而坐他对面的陈尔嫣只抬头一眼就看出王爷焦躁不安的样子,或许猜出什么,可手上的活儿不停,她在绣一幅兰花图。
片刻又抬眼,见他走来走去,只觉得要眼晕,“王爷你别走了,看得我眼晕。”
朱沛看了她一眼,这是他从进院子到现在侧妃跟他说的第二句话,之前第一句是请安。她依旧沉着脸,他渐渐的竟然有些习惯了,每次她不会给他好脸色。直接坐弥勒榻上。
陈尔嫣放下绣品起身往外走张罗着厨子上菜上点心。片刻一大桌菜上齐,她却不大乐意,“怎么回事,一个晚膳上这么多菜?”
厨子以为王爷王妃都会在这里,方才做了这么多菜,“小的以为王爷王妃会在这里用膳。”
陈尔嫣不由分说的直接下命令,“撤几样,再热一下就由你们分了吧。这些食材从我月份里扣就成了。”
这话一出,朱沛有点生气,好歹他也是王爷。在下人面前总得给他几分面子吧,至少问过他的意思吧。
厨子显然有些为难。
但在侧妃强烈的要求下终究撤掉了几样。
很快陈尔嫣就开始大快朵颐的吃起来,丝毫不顾一旁的王爷。
朱沛问:“你都不请我吃个饭?”主要他也饿了。
想吃个饭属于人之常情吧。
她是他的侧妃,伺候服侍是应当的吧,可居然当他不存在。
原本陈尔嫣是打算请王爷王妃一起用膳的,否则不会饿着等到现在,可转头改了主意,“回王爷,您着急等王妃沐浴出来,那想必是要跟王妃一块儿回正院去吃饭的。我这儿就不留饭了,免得浪费了粮食。”
“陈氏!”朱沛不能再忍受她的冷淡,这个后院里唯独她那么冷淡,不,是冷漠,只对他一人的冷漠,他到底做错什么?大声吵起来,“分明是你自己不请,作为侧妃,你觉得你做得很对?何况,你当着本王的面把饭菜赏赐给下人吃,你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两人又累又饿,心情都不好,陈尔嫣重重放下筷子,“下人也是人,王妃主子总说要我们善待他们,让他们吃好点的饭菜怎么了…反正是我自己这个月的分例……难道要让他们吃我们剩下的。王爷,你从小锦衣玉食,是没见过‘路有冻死骨’吗?”
他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
他的意思是在她眼里自己不如她的下人重要。
正要反驳,结果又听她说:“身为一家之主该体恤下人,不能任何事以自己为先。身为王侯更该体察民情,不能使百姓受苦,也不能让百姓含冤受屈。身为皇室中人,该当以身作则,不能做犯罪之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个又一个字,清晰的响彻在屋里,“王爷想要天子之位,就得先做一个贤王。”
贤王……
“不过可惜只怕王爷一辈子都做不了贤王,更不会成为英明君王!”
一个字一个字的像炸药一样轰隆轰隆的炸在朱沛的脑子里,简直怒不可遏,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
“王爷,你杀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这辈子都做不了英明君王四个字?”
面对陈尔嫣步步紧逼,朱沛抬手就想打人,可面对她的若有似无的笑颜,最终一拳重重打在桌上,瞬间出血,同时所有的碗盘都摔在地上,碎成齑粉,“陈尔嫣,你别太过分。本王容你许久,你若还念半丝陈家,就安守本分做你的侧妃。”
陈尔嫣冷面相对,“陈家是帮凶。”
言下之意,她根本不在乎陈家。
“我每日每夜都梦见他…我跟你多亲近一分,我就害怕他会不会向你索命……”
朱沛竟然不敢听下去,厉声呵斥她,终究说了真相,“杀他的不是本王,本王当初再喜爱你想要求娶你,都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你看我什么时候因一个女人而丧心病狂过?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杀他的是你母亲,陈夫人!”
这个秘密……朱沛曾答应过陈夫人永远不会揭穿。因为他喜爱尔嫣,不想让她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不想让她觉得她心里牵念的母亲是如此龌龊的摧残了她整个人生……于是他一直在背黑锅。现在这个黑锅,他不想再背了,反正陈夫人已离逝。
他说了真相,尔嫣信不信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不可能!”陈尔嫣第一反应当然是不相信,她记得自己与朱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跟他定了亲,若非他身死……他们是青梅竹马,少时两家就说好的了,又很幸运的那几年免选秀一事。
“如今我母亲死了,死无对证,你就是想随便找个人搪塞。”
朱沛冷言冷语,“死者为大,我不至于说这种谎。”此时此刻,他对侧妃真的失望了,有点死心了。
陈尔嫣呆住,泪眼婆娑。
“你自己好好想想。若非你母亲,若非陈家,你当时已跟人定亲,天子脚下我是一个皇子,怎么敢杀人再强抢民女?我是想成大事者,怎么会在这个事上犯糊涂。”
好像说的有几分道理。可陈尔嫣依旧不信,“漂亮话当然谁都会说。我会比你说的更好。”
朱沛说:“说到底是你不信我。反正我没做过,不告诉你真相是答应了你母亲,陈夫人不想让你知道,她才是真凶。”
陈尔嫣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死无对证。我凭什么信……”
朱沛反唇相讥,“那你又凭什么说我杀人?你也毫无证据,仅凭你自己妄断。”
陈尔嫣别过脸,死死忍住的眼泪悄然滑落,“怎么,杀人凶手不知道,他死时手里握着你朱沛的玉佩吗?”
朱沛脑子彻底懵住。
他真的不知道。
所以这事儿真的说不清楚了吗?
他的玉佩…陈夫人……难道有人利用了这件事?
陈夫人绝对不可能陷害他,也许还有别人……
良久,死寂的屋里再次响起清零的声音。
“朱沛,你放我,离开王府吧。”
她这辈子的两个男人,一个死了,一个活着,却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如果他没有死,也许她也会像后院其它女人一样那么积极讨好他,也许她也会……罢了,说如果毫无意义。错过一个人就等于错过了整个人生。
朱沛不答应,“不可能!你永远不能离开!”
陈尔嫣真的想离开宁王府离开平州,她可以放弃一切,只求自由,“为什么,你不能…放了我?你明知道我恨你,你不怕我报复你吗?你不怕我勾结外人……我知道侧妃之位写入玉牒……但我可以假死离开,从此天涯海角,我不姓陈。”
她转头看向他,“王爷,你跟王妃很般配,你们才是同一类人,王妃很爱你,而且你也有很多女人,你实在没必要将我禁锢在这里。”补上一回,“你该知道,我的心不属于这里。”
王妃……两个字。
深深吓了后面躲起来偷听的汪静姝一跳。有点心虚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呼气。
其实汪静姝早就沐浴好出来了,她怕王爷久等,结果听到一阵噼里啪啦,后知后觉的躲起来想听他们两个说些什么,人都有好奇心。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这么带劲……
都能给说书的写个本肯定被描绘的格外精彩。
可转眼汪静姝又有点失落,侧妃一心求去王爷执意不肯。
恐怕他心里还是舍不得离开侧妃,哪怕人家连人都不想在这里被禁锢,更何况从来没有心。
那么自己对他的心……他有没有体察到?连侧妃都看出来了,就是他……还是块木头。
全然放弃汪家的靠山,为了他,孤注一掷。
他……
汪静姝好想哭。
突然……
外面又响起——
“我还没证明我的清白,”朱沛绝对不放她走,“没有我的允许,你连王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陈尔嫣想要劝他放下过去的情意努力抓住眼前人,“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朱沛,你该珍惜眼前人,而我也想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她有她的豁达通透,过去的爱恨纠缠就全过去吧,“你知道,我最爱蒲公英,我向往自由。如果你曾经对我有过真情,那就放了我吧。”
话都说这份上了,可朱沛仍然执着,“不可能,你别妄想离开。”
屋里又一阵死寂。
许久的死寂。
躲着的汪静姝思索再三,最终转身出去,两人还是对峙一般。朱沛一见她出来,扭头就离开。
有种莫名的被人窥视的心虚感。
快步离开。
汪静姝还来不及跟侧妃讲什么,何况她也不知道该讲什么,窥听了他们的对话有种心虚,只是跟随他离开。
起初朱沛急步。
汪静姝三步并作两步的跟随,只是他疾走,她被落得老远。
渐渐地,朱沛的气似乎过了,步子也缓了。汪静姝顺理成章的跟上他,与他并肩同行。
“你偷听了我跟她的话!”
这不是朱沛的疑惑而是一种肯定,汪静姝讷讷不言语,等于默认。
又是冗长的死寂,夜黑的透彻。游廊顶上挂着一盏又一盏的灯笼照得两人的影子渐长。
“她要走……她终于走到了这步。”
“这步……我有想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言下之意,王爷猜到了侧妃想离开王府?
“我真的没有杀人。”
这声音有点绝望,那是侧妃不相信他的那种绝望感。
“我搞不明白,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他手里……被一个人误会这么久,那种滋味真不好受。”
汪静姝问:“你为什么不让她走?”
朱沛并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这个天下还不是我的。”转头又看向她,“不过侧妃说的对,珍惜眼前人。”
汪静姝有点会意。却坚定的说:“我不想为人替身。”
朱沛脱口而出一句,“你不是替身。”这是他潜意识里的反驳。
汪静姝开始傻笑。
这次朱沛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王妃,这个女人一直在原地等他,也许他真的应该珍惜她。突然放下对侧妃一直以来的执念,也许就是一种得不到的执着而已。动情的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回去,我都饿了。”
“可是正院没厨子……”
朱沛提议,“去前院,这时候正好一起吃夜宵。”
“好。”
两人相伴渐渐走远。
而他们身后隔着老远有个人影……这下陈尔嫣心里可以放心了。
她感谢这场的决裂。
要陪伴一个志向远大的王侯一生的人绝不能是她陈尔嫣。至于她,也真的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等到王爷彻底放弃,她会再提出……离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