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皋这句话,费氏从嫁进门就听到现在,不但耳朵都要听出了茧子,脑子里面都要出茧儿了。
当年也是指望郭仪做官以后能对他们有个照顾,没想到郭仪去了西北。
聚时珍在江南,也有艰难的时候,又不是要杀人放火,只是行个方便、度一时之艰,费氏那会儿便怂恿郭皋写信给郭仪,让他找找人。
虽然郭仪在西北,但他同期、同年都有人放了江南道的官儿,里面也有郭仪的好友。
可郭仪文绉绉的写了信来,又是“慎独”,又是“官声民望”的,竟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
陆陆续续,这样的事有那么两三次,费氏也就歇了心思。
郭家二郎这“倚仗”,倚仗不上不说,到头来,反倒他的升迁,还得郭皋和费氏出人出钱出力。
若不是长房破财在甘州那荒凉地界支持郭仪设坊互市,他怕是很难从甘州那沙坑里爬出来。
郭皋老脸一红:“现如今二弟调回上京了,又是户部的美差,想必以后就好了。”
费氏也不戳穿他在自己个儿面前自欺欺人,扬声道:“郭管事和齐先生可到了吗?到了就请进来吧!”
外头玉庆应了一声道:“请到咱们这边儿北书房用茶了。”
郭碧玉把栖云居最北边儿的一间套屋做成了书房,有个独立的门,从主屋沿着长廊就能过去。
外间会客或者办事都方便,里面还单独有一间屋子,专门给郭皋夫妻两个会账和存放账本用。
郭能正坐在外间喝茶,和齐叟道:“大娘子现在是长大了,行事很有章法。这屋子,看见没,是她让人拾掇出来的。”
齐叟笑道:“这就叫不经一堑,不长一智。”
郭能正和齐叟寒暄,就听外面门声响动,急忙起身道:“见过郎君,夫人。”
“你们坐。”郭皋道,“事情可办得了?”
这是正事,郭能脸色也严肃起来,将怎么先送大娘子到了上京这处宅院、又回身去押送车辆箱笼,怎么进的郭府,一一交代了,最后才道:“铺面的事也办得了。只是比先前郎君交代的贵了三成。用了六万钱买了两件连院子的铺面,幸而地点不错。”
“贵了三成?”郭皋并没露出什么不悦之色,捻须道,“这倒有点意思。上京的铺面怎么涨了这么多?”
郭能不是那种有人背锅就糊里糊涂跟着办事的人,虽然郭碧玉交代了他可以用这个价格把铺子敲定下来,但他还是做了不少功课,打听了不少的消息。
“郎君,先前的战乱一过,江南道那边什么景象,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四海升平,当今圣上鼓励四方通贸,几年前还专门颁布了政令和条文,上京这些年,无论是地价还是什么,都一直在涨呢!这三成,倒不是临近年关突然涨的,而是从几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涨到了现如今这个价位。”
费氏道:“那还亏得郭管事当机立断了。”
郭能笑道:“这个我倒不敢居功,当时我和齐叟先到,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心知郭家长房这盘生意,费氏能做一半的主,道,“又不能去问二房,便和大娘子讨了个主意,是大娘子当时就拍了板,将这两间铺面敲定了。”
费氏对郭能说“不能去问二房”颇为满意,但是说主意是郭碧玉拿的,这也太荒谬了,她和郭皋面面相觑,才道:“郭管事你开什么顽笑,这样的事儿怎么能由她拿主意?她什么都不懂呢!”
齐叟轻咳了一声:“郎君和夫人小看大娘子了,好歹也是从小带在身边儿长大的,什么没听过?什么没见过?我看大娘子懂得倒多,只是平日里记在心里不言语,着实内秀着呢!再说了,那会儿在您二位身边,没什么主意要她拿,这段时间离了爹娘,什么事不得自己个儿张罗?”
费氏顿时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果然一打听,郭能和齐叟就将大娘子来了上京大病了一场、大娘子怎么去和老太太说东院原来死过人、李氏请了齐云观的仙师禳灾祈福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
把郭皋和费氏听得目瞪口呆。
齐叟道:“依老朽看,这反倒是好事。”
郭能也连连点头道:“大娘子越来越像夫人了,这么能干,以后吃不了亏。”
郭皋和费氏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交代了下面怎么整装铺面、雇人、开业、趁着年节去打通关系的事儿,这才回了屋。
费氏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儿一般,良久,哀哀戚戚的滴下两滴泪珠儿下来。
郭皋吓了一跳,道:“你这是怎么了,多少年都没见你哭过了?”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费氏大哭出声,哇哩哇啦的说话,郭皋只模模糊糊的听出来“碧玉像我”这么四个字来。
他逗趣道:“像你还不好么?郭管事这句话没毛病啊,就算是我听了也高兴呢。”
费氏当即收了眼泪,一手指头便戳到郭皋额头上,柳眉倒竖道:“你是不是傻?像我有什么好?我便是商户女让人家瞧不起,我爹又只得了我一个女儿,每日里抛头露面不知道要受多少闲话!难道让碧玉也跟我一样?”
郭皋被她戳的直往后面退,“哎哟”一声向后跌倒在床上:“你怎么又旧事重提,谁看不起你了?碧玉是聚时珍的大娘子,二叔还是户部的侍郎,哪个敢看不起她?”
费氏轻哼了一声道:“哪个看不起?外人就不提了,你那个从世家求爷爷告奶奶娶回来的弟媳妇就敢!”
郭皋道:“你怎么还不如碧玉看的通透?这事儿事先李氏也不知道,原本将东院让给咱们也是有个敬重长房的意思,给你西院,你又该闹了。再说不是请了齐云观的仙师来做法了吗?那可是进出皇宫都寻常的真人,要不是李氏搭了人情去求人,能来咱们家?”
费氏这才别别扭扭的松开郭皋。
郭皋又趁热打铁道:“女皋陶?女财神?”这都是原先费氏没出嫁的时候人家的戏称,郭皋凑到费氏耳边道:“哪个敢看不起你,要进你家门的能排到饶州河……”
长房这边儿在灭火,二房郭仪也正在挑水呢。
“兄长、嫂嫂今天才来上京,你当着母亲的面儿就让嫂嫂没脸,这让我兄长怎么想?”
李氏神色端庄的坐在那儿,静静的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道:“我又没怎么样,后来不是陪过不是了吗?”
“当年我哥哥……”
“且住了,你别提当年,”李氏一脸厌恶道,“你家兄长对你有恩,你兄长的米粮又不曾养过我,难道要连带着我也感恩戴德?这些年,我就算是块木头也听够了这句话了!你只知道你哥哥出了钱,一个商户人家,除了钱还有什么?有钱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使!最后还不是我去求了父亲,帮你搭上了线?”
郭仪没吱声。
倒不是他觉得理亏,而是他哥哥嫂子出钱,那是心疼他这么多年在甘州,除了官声清明,竟然没有什么耀目的政绩,这才下了大力气,并不指望他回报什么;他这位岳父就不同了,是个官场上不吃亏的角色,帮他牵了二皇子这条线,中间还不知道自己个儿匿下了多少!未来如果陇西李家有要用他的地方,郭仪便不能推脱——这算是交易。
只是这种事情,怎么能和李氏掰开了说?
他不说话,李氏又道:“我心里的苦,谁明白?原先的世交好友,听我嫁给了你,人人羡慕,又说你官声甚好,又说你风姿潇洒,可一听说大伯是……商人,好一段时间都和我没了来往。”
“你当我是没脸皮的,非要往人家身前凑?”她轻轻拿帕子按着眼角,道:“还不是因为咱们世家女儿的夫家也大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要她们的夫君以后能对你官途通畅有万一的助益,我就舍了我这张面皮……”
“这我不是都知道么?”郭仪揽着李氏柔弱的肩膀道:“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李氏道轻轻靠在郭仪肩上:“我也想轻松轻松,和人家万事不管的夫人们一样,办办诗会,调调香,打打马球……可这是上京郭府,人家外面都说是郭侍郎的府第,能让嫂嫂出去和人家应酬吗?不是我贪图什么,嫂嫂列的礼单真想往外送,还没人收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郭仪哪会不知道李氏是什么想法,他内心其实和李氏想的一样。
长房既然到了上京,又没分家,整个郭府,谁主持中馈?
按理来说,自然应该是长房的费氏。
可是,又不能是费氏。
和世家官宦的家眷来往,其间对于规矩、身份对等、轻重缓急讲究太多就不说了,关键是,费氏是没法代表郭府的。
郭仪道:“兄长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去和他说说吧。”
李氏嗔道:“说什么?好像我图管家的权力似的,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