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天有好多东西啊!都哪里去了?”
费氏笑道:“你怎么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咱们家库房里那些还不够你用的吗?”
郭碧玉嘟着嘴道:“钱哪有嫌多的道理?”
她在栖云居小库房那边转来转去的,道:“那对玉狮子滚琉璃球呢?”
费氏正在记账,郭碧玉就凑过去看,大叫起来:“又被二婶母拿走了?”
费氏来了上京三四天,心里边儿也暗暗纳闷,郭碧玉比原先在南边儿的时候还缠人,一天恨不得从玉锦阁来栖云居八趟,每一次恨不得检查八次家里是不是少了东西!
郭碧玉趴在费氏身后牛皮糖一样的粘着,踮起脚看着她家这本账,好么,光是这一天就取走了好几样物件。
以她上辈子的经验,打眼这么一扫,就知道里面任何一件儿拿去质库,都能当个五七六百的!
她是那天晚上才知道,她娘亲压根就没要管家权,到底还是定下来是由她二婶母李氏打理中馈。
可有本事拿走管家权,就别跟长房这边要钱啊!
她气鼓鼓的道:“二婶母那边这么穷吗?怎么就要来长房讨要东西?”
费氏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外面玉庆道:“二夫人那边差了郑娘子来请夫人过去议事呢。”
得,郭碧玉心道,这一议事,还不知道要搭进去几件儿。
她的脸色一沉,费氏戳了她一下,笑道:“小财迷。”说着就带了玉庆出去了。
郭碧玉觉得怪没意思的,走到侧屋,吴妈正在榻上逗着郭良玉玩儿,颇觉无趣,便出了栖云居。
没走几步,郭碧玉就看见他二叔郭仪和她爹爹郭皋站在门口岔路那里,隐隐约约听郭仪道:“梁大人明日就是五十的整寿,又逢年节,他是吏部管着考核官员的,不能不去。”
郭碧玉翻翻白眼,去了又是送礼,送礼又是拿不出合适的。
果然,就听郭仪道:“梁大人的夫人,出自关中裴家,两个公子一个是翊卫校尉,一个是秘书郎,虽然现在品级不高,可分别迎娶了柳氏和韦氏家的嫡女,以后必定是有大前途的。梁大人的长女嫁给了杜家,和李氏要好,梁家、杜家的小娘子们和美玉也是常来常往的,这种门庭,寻常祝寿的礼单是不是太过失礼了些?”
郭碧玉个子小,不打眼,躲在山石后头,就看见郭仪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礼单递了过去。
她父亲接了过来,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是轻了些。”
把郭碧玉气了个倒仰。
这还没完呢!
郭皋又道:“不知道梁大人喜好什么?”
郭仪就顺着道:“梁家底蕴深厚,不缺什么,只是听说最近喜好养鱼。”
“珍品的鱼儿要是寻,也能寻到,只是活物不好送,养不好的话,死了反而不吉利——那就是做仇了。”郭皋道,“我回头给你个鱼缸。”
“鱼缸?这,是不是……”郭仪脸色顿时有些不快。
郭碧玉直想跑过去说“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她爹爹给的鱼缸能是一般的鱼缸吗?
想到这里,她扭头就跑,黄鹂便喊了一声“大娘子”,倒惊着了在那谈话的郭皋和郭仪。
郭碧玉就是郭皋的眼珠子,急忙道:“二弟你先回去,过会儿我让人送过去。”也没顾得上郭仪拿着礼单风中凌乱,便追着了过去。
一进屋,只看见黄鹂屋里,急忙道:“你家大娘子呢?”
“大娘子去库房了。”
他又沿着长廊跑到库房,饶是严寒天气,也跑出了汗,十金和十银见到郭皋急忙让开。
郭皋进去一看,郭碧玉正趴在一个鱼缸上呢。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乖囡,这库房冷飕飕的,你别冻着了。”
这一声“乖囡”差点把郭碧玉的眼泪激出来!
上辈子,就算是郭良玉长大了,也记在费氏名下,可她爹爹还是对她最好,她那时候是真的伤透了郭皋的心!
把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道:“我不干!这个鱼缸是我的!”
这个鱼缸可不是郭仪想象中的那种大粗瓷缸子。
郭碧玉小小的身量都能盖在上面,能有多大?
这是一整块石头打磨、雕刻而成,这石头也不值钱,是有一次郭皋带着费氏去剑南道那边谈生意,一时兴起买着玩的石头,结果一切开以后里面没有玉,相当于失败了。
可郭皋看着另一面儿怪周正的,下面的底儿还平整,难得的起了一点儿雅兴,让人挖了石头瓤儿,要做个鱼缸。
没想到挖到最底下,下面天然有两条碧莹莹的鱼形的玉。
后来费氏才有了身孕,生下来的这个姑娘,起了名字叫郭碧玉。
郭皋笑道:“这是咱们家的宝贝,怎么能送人?等乖囡出嫁了要给你做嫁妆的!不是这个。”说罢对着十金道:“把那个太极琉璃大盏拿出来。包好了跟我去西院。”
郭碧玉这才知道自己护错了东西,看着十金和十银抬着一个不小的物件出去了,心中懊丧不已。
琉璃并不难得,可是那么大一块儿的可不多见啊!
可她不敢对着郭皋多说什么,更不敢阻拦。
郭皋对郭仪的兄弟情分,就连她娘亲都不敢多说什么。
其实她对二叔也没有太大意见,可是不能把长房当成他们的库房啊?想拿就拿!这些物件又不是白来的!是她爹爹和娘亲辛辛苦苦赚来的啊!
郭碧玉瘪着嘴,没精打采的在库房转了又转,总觉得比先前她整理的时候,东西不多反少,愈发的难过。
她发了会儿呆,才觉得库房的确很冷,黄鹂在外面直跺脚,道:“大娘子,你待够了没啊?”
郭碧玉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这样颓废,东西往往都是一样一样的失去,所以她要保护属于她的东西——这些都是她的!
她握紧了拳头神色郑重的出了库房,心中一阵阵的疼痛还没过去,就见双福匆匆忙忙的拿了一个单子出了屋门,往库房这边儿走,不消说肯定是她娘亲和二婶母议事之后,又是给这家那家的回礼不够份量了!
郭碧玉急忙捂着胸口,她要被气死了!
她沿着长廊走过来,刚进了外间,就听见帘子里面她娘亲也不知道再和谁说话呢。
“这么看,她也是没有什么心眼儿的,不然也不会第一天那时候就和我过不去。”
郭碧玉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看着今天说的话,倒是真心为碧玉考虑,是我误会她了。我自己就是个商户家的女儿,好不容易二弟有了出息,我和你这辈子也就是个商户了,可是如果像李氏说的,若能交上这样的人家,以后不求碧玉嫁入高门大户,嫁个书香门第,也算是解了我一直以来的心结。”
郭碧玉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合着送出去这么多东西,还都拿她当借口?
另一个声音道:“就说二弟没有旁的心思嘛!还说良玉现在是咱们长房唯一的男丁,等他长大了,想办法把他送到最好的书院去。”
这是她那个傻爹。
郭碧玉一肚子的话讲不出来,他们都不像她,有过那么不堪的一辈子。
那一辈子的她,和现在的这个她判若两人。
别说她爹爹和娘亲了,就连她自己,都全副身心的讨好着她的二婶母和郭美玉,只盼着二婶母为她在世家官家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让她能够得一桩好姻缘。
后来她见到安子鹤,一颗心都吊在那畜生身上,只怕自己的商户女身份够不上锦乡侯府,每次去安王府赴宴,不知道送多少东西过去。
现在想来,她是有多么卑微和低贱?
她脸色微红,黄鹂还以为她害羞了,打趣道:“大娘子听自己爹爹娘亲的壁脚还害羞了。”
郭碧玉晃过神来,后面玉福已经从库房出来了,拎着个檀木盒子站在她身后道:“大娘子,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
她不自然的掀帘子进去道:“怕爹爹和娘亲有重要的事要说,没敢贸然进去。”
费氏招呼她道:“碧玉过来。”
郭皋站了起来,问玉福道:“都挑好了?”
玉福点点头:“按照二夫人的单子都挑得了。”却是抬头看了一眼费氏。
费氏挥挥手道:“正好郎君要去西院,你跟着十金十银一道,把东西送过去,我就不过去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推了过去,道,“东西我都登好了,带着这个,请那边库房的管事签个章儿。既然是以郭府名义走的,哪怕只是长房和公中之间的流动,长房这边也得留个底。”
郭皋显然没想到费氏还牢牢记着有这么一个记账的过程,赔笑道:“我给二弟的那个琉璃盏就不用了吧?”
费氏柳叶眉横了过去:“怎么会不用?难道二弟送礼出去,他们那边也不登的吗?那样如何能记得清人情往来!只要是这样的进出登记,就必定是在库房那边,库房那边原先没有这样物事,凭空多出来一个,你让弟妹怎么平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