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用席棚一卷扔乱葬岗行不行?”郭老太太气得发昏,“我不要棺材板儿了行不行!你赶紧把这一成给我拿出来给你哥!”
她都这么说了,谁还能扛得住,地上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
郭仪把文死谏的派头拿了出来,“咣咣”地往地上磕头,不然就是梗着脖子大义凛然的模样,一副“娘亲儿子是真心为了你好”的模样。
郭碧玉低着头,差点笑出声来!
骗鬼呢!
那一成,是他不想吐出来!
老太太每日才花用几个钱?剩下的还不都是归了二房?他们怎么舍得拿出来?
郭皋哭道:“娘且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吧!这不是骂儿子不孝吗?原本儿子也没有要动这一成的意思,都是儿子不好,回家是与家人团圆,不该拿这些事情让娘和二弟操心!”
郭碧玉也没等别人喊,先爬了起来,爬到老太太身后的床上,急忙帮郭老太太顺着气,道:“奶奶可是糊涂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就算是二叔有这个心,也要和我爹好好盘算盘算,这钱到底怎么个出法。”
郭老太太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她收回了拐杖,看着郭仪道:“你长大了,做了官了,娘也是使唤不动你了,你且自己摸摸心肝!”
郭碧玉柔声道:“奶奶,二叔也未必就是不愿意,想必二叔看着事情还说不准,要先再托人打听打听也说不定。”
郭仪没想到郭碧玉还能为他说几句话,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就坡下驴吧!急忙道:“儿子正是这个意思。”
郭碧玉心里一万个不屑,却只是轻轻拍着郭老太太的后背,道:“您万一先气坏了,结果原来是误传,岂不是白生了这场气?您且心疼心疼我爹和娘,他们两个远道回家,连身衣服都没换呢!”她又撅着嘴道,“您看看,孙女儿这裙子都没法见人了!您想啊,就算用钱,也急不到这会儿,让我爹娘休息休息,晚上一起吃个团圆饭好不好?”
……
这一次见面,着实算不上愉快。
只有郭碧玉带着一股计谋得逞的喜悦,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然后去找她爹娘,一进屋看到她娘刚梳洗完了,换了一身衣服,仰面朝天地靠在椅子上,她爹正给她眼睛上涂药膏呢。
郭皋一边涂一边嘟囔:“你怎么也不知道轻重,看这眼睛肿的!”
费氏道:“我眼睛不肿,怎么能像真的一样?”她眯缝着眼睛斜瞥着郭碧玉道:“回去可看膝盖了?那会儿‘咣’地一下往地上一跪,可吓死娘了!”
郭碧玉摇头道:“我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她眨着眼睛道,“那咱们家的船……”
“只是东海那边出了匪患,提前叫人卸了聚时珍和郭家的徽记,在别的港停泊了。但一时间还不能露头是真的。”
郭皋收起了药膏,又净了手,道:“原本想也将你瞒着,你娘说怕你也着急上火,就都跟你交底儿吧。”他走到里面书房,郭碧玉便跟了过去。
郭皋坐在书案那里,看着郭碧玉,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惆怅。
他这个女儿,早已不是个娇憨无知的娇娇女了。
眼看着女儿又走上了商户女这条路,这几年越发的老练稳重,郭皋心中那点遗憾,也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慰。
怎么说,有这份家底,再有这份手段,以后也吃不着亏——无论嫁到哪一家,看样子也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
“坐。”
眼下是要谈私密的事儿,丫头都不在,郭碧玉先给郭皋倒了一杯茶,才神情坦然地坐下来,一双酷似费氏的眼眸看着郭皋。
这是惯例。
也不知道从哪年开始,郭皋和费氏从江南返京以后都要和郭碧玉长谈几次——这可不是爹娘和女儿之间的寒暄,而是正儿八经如同问询管事那样的口吻。
谈的不外乎就是内宅里的事,还有聚时珍的事,费氏知道那四季别院是她的,也会过问四季别院的经营如何。
“江南那边的总号和所有的分号掌柜们都不知道实情,跟他们说的,也都是说因为禁海,船只一时间到不得港口,急需资金周转。大量的存货会被低价抛售出去。”郭皋道。
郭碧玉道:“可那样会不会损伤聚时珍的名头、让人觉得聚时珍要不行了?”
她不是问低价抛售会损失多少钱,而是问聚时珍这块牌子,郭皋颇觉欣慰,捻须笑道:“这个无妨,大商号难免会遇到这样的事。暴利险中求,小商号风险小,赚得也少,若要赚得多,难免就要担上不少风险。况且,只有让外人信了,你二叔才能信啊!”
虽然郭皋说的轻松,可郭碧玉还是从里面听出来了一股难过的意味,便低头道:“爹爹,对不起。”
因为她的缘故爹爹才欺骗二叔,心里肯定是不好受。
郭皋摇摇头道:“不妨事。做生意,尤其是一门几兄弟的,最怕内斗,最后斗来斗去,常常变成拆股单干,那可就把原来的字号给毁了。咱们家,又不同,你二叔不是个会经营的,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放弃这份额度不小的分成?”
他站起来,慢慢地踱着步道:“这两成的利,你爹爹我,着实也没看在眼里,到底还是怕给聚时珍带来什么动荡。而今,罢了,不提了,既然做了,就要做的干脆利落,让人看不出纰漏来。”
郭碧玉干脆道:“我看爹爹心里都是极明白的,那您又何必这样忧虑,你这愁眉苦脸是真的,难道我娘的就是假的?爹爹是为了二叔,那爹爹你说,我娘为了哪个发愁?”
郭皋愣了一下,而费氏在外间咳了一下。
郭碧玉又道:“二叔大抵读书读傻了,以为聚时珍多亏有他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可他到底起没起一丁点儿用,爹爹您心里没有数?爱之适以害之,爹爹您这就是在害二叔!他这官做的才哪到哪啊,在西北的时候,长房出钱出人出力,才有了个郭集,二叔就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他做不成、揽不下来的事!到了有一天,二叔信口做了什么承诺,您拼了老命都圆不上了,到时候又怎么办?”
她还有话没说呢!
上京水深,风云搅动起来,他们家真要往里掺合,指不定就要被一个雷劈成渣渣!
前一阵子,她才刚刚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做“水卡”多宝阁既不嫉妒,也不生气,反而还鼎力相助。
人家才是上京的地头蛇,掌柜也不是傻子,要做这种事儿,岂不是比聚时珍这个刚来了上京几年的外地商号更有号召力?
可人家没做,是为啥?
为的就是多宝阁已经太惹眼了,背后的东家地位非凡,不好再让多宝阁做这种联合商界的事儿去招忌讳。
多宝阁都知道要低调,他二叔郭仪就敢上人家的船,也不知道仗了什么,但是他的依仗里有一个“聚时珍”那肯定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郭碧玉道:“若女儿是您,现在就将二叔的股收回来,他是您亲弟弟,您心疼他官俸微薄,这府第里一应开支都咱们出,白养着他!只要他要,咱就给,不就是钱吗?哪怕是超出了两成呢,这钱花出去也值,您心里舒坦,起码也能换二叔一个‘谢’字!”
费氏在外屋听了个一清二楚,一着急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刚想说那和两成利有什么不同,就把嘴合上了,闭上眼睛接着养神。
这个做法,和直接从聚时珍分两成利可大不一样。
郭碧玉也就是这个想法。
自己能赚到两成利,和事事都要从人家手里拿钱,可完全不同。
后者,可直接就是受人施舍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郭碧玉想了想又道:“不过爹爹可不能一下子给那么多钱出去,二叔想要买什么用什么,一样样过来拿钱。”
郭皋笑着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
他岂会不知道郭碧玉的小算盘,可是说真的,这样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郭仪是他全力供起来的,哪会不心疼,他崇拜他这个弟弟,能书会文,他虽然也识字,可到底还是差远了,因此郭仪瞧不起他,他没意见。
可他到底为了什么才做了商人,郭仪不该不知道,二房也不该这样对待碧玉!
郭皋点点头道:“事情还要慢慢筹划,急不得。但是爹爹答应你。”
郭碧玉忍不住欢呼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道:“爹爹,娘说的赔人家钱是真的吧?”
“自然是真。”郭皋道,“有时候事情成不成,就在于小事上。”
“那……”郭碧玉又道,“您说聚时珍的存货全都降价出了,那损失得有多大啊!”
她咬咬嘴唇道,“爹,娘,如果真的因为女儿的事让聚时珍再也没法恢复元气了,女儿愿意补上这一块的损失。”
她袖袋里放了一沓子她所有财产的清单。
钱她不在乎,但是一定要让聚时珍和二叔彻底没了关系,为了这个付出多少她都愿意。
郭碧玉刚要往外掏,就听外面有人喊:“小郎君来啦?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