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锦乡侯!”李氏道,“能让碧玉这样的小娘子进门?那锦乡侯府的门风岂不是都……哎,就我跟大嫂提的这几家,也都是人家勉勉强强有这个接纳的意思,还是看在我家郎君的份上。”
她将摆在费氏面前的单子往前推了推。
上面列了三户人家,倒都是官宦门庭。
“大嫂和大哥好好商量一下,若是有合意的,我这个做二婶就豁出去这张脸了,怎么也要替碧玉好好去说说。”
费氏如同吞了一堆大苍蝇。
只是她又不好说什么,万一这几家里当真有合适的,还不能现在就得罪了李氏。
她应付着将李氏送出了门,没多会儿,就看见郭皋粗脖子红脸的回来了,心知必定他又是在郭仪那里挨训了,也不说破,倒了一碗消暑的凉茶递了过去。
“咚咚咚”连灌了几口凉茶,郭皋才平复下来,一放茶碗的当儿,看见桌子上的单子,道:“这是什么?”
费氏道:“这是弟妹送过来的单子,说是碧玉该说人家了……”
不提还好,一提郭皋这火气又噌噌往上冒,道:“碧玉说不说人家,跟她有什么相干!”
费氏道:“你看看你,急什么。这也难怪的,碧玉和美玉都不小了,咱们在一个府里住着,碧玉是做姐姐的,若是不先说好人家,美玉可怎么相看呢?”她将郭皋按着坐在椅子上,道,“你看看这单子,可见弟妹也是尽了心了。”
郭皋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拿起那纸单,一看便有些震惊,道:“这……能行?”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纸单上的官衔,可都不算小。
费氏看见郭皋看进去了,便轻声在旁边把李氏简单介绍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一个是吏部周尚书家的六郎君,不过是庶出,但平心而论,庶出配商户人家的小娘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还有一个年龄是御史台的言大人,言大人在上京之中名声很是不错,今年将将三十,奉母至孝,原配去了三年多了,而今要娶续弦。
最后一个则是荥阳郑家的郎君,虽然没有什么官衔,可是正儿八经世家出身的嫡子。论起来,还有些亲戚,便是李氏的嫡姐嫁过去的那个郑元和的亲侄子,芸娘的堂弟。这会儿人也在上京,据说是要跟着伯父在上京长长见识。
郭皋和费氏两个,原本做好了给郭碧玉挑选一个可靠的商家大户做婆家的准备,没想到二房还当真是有心,真为郭碧玉考量了这几个看起来颇像样的人家。
一时间郭皋还有些不能相信。
费氏道:“二房说话是难听,可这也算是尽心了。”
郭皋道:“总归要跟碧玉知会一声。”
“就你惯着她。有哪家的女儿谈婚论嫁还亲自上阵的!”费氏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喜滋滋的,“双福,去玉锦阁请大娘子过来。”
没多一会儿,双福回来了,费氏见她身后头没跟着人,奇道:“大娘子呢?”
“大娘子出去了。”双福道,“说是要出去看一幢人家出手的铺子。”
……
郭碧玉正在相看一家位于东南边儿的临街铺子。
这铺子和仙客来那儿有些类似,只不过没有五层楼那么高,楼高三层,原本也是做酒楼生意的,上京中这些商铺起起落落的多,郭碧玉看中了这里,是因为这里比东坊市那边要安静许多,另外便是这酒楼里面的结构很合心意,以后接手了,不用大改动。
店家带着她溜达来,溜达去,郭碧玉还没开口,她身后的玉刚和黄鹂,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把这酒楼里里外外的毛病挑了个遍,把店家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郭大娘子。您看在下这店怎么样?”
“你知道我?”郭碧玉笑道。
“哎,您这就是贵人多忘事了。早先我想买您东坊市的铺子来着,可当时您不往外卖,我便勉勉强强在这里开了张,到底也是没起来。”
郭碧玉道:“原来是这样啊。”
“后来听了那边租了您铺子的几个老朋友说,可把我悔死了,要是知道您不是那种一两年就要赶人的东家,租和买又有什么差别呐?”
郭碧玉笑了笑,没言语,又扫了一圈儿,才道:“买店也是个大事,容我再回去仔细想想,您自己个儿也知道这里生意难做,要的这个价钱,可有点虚高了。”
等出了门,郭碧玉却没回郭府,而是去了通善坊。
平日她派去跟着扬羽的小厮递了话过来,说是扬小郎今个儿想要求见她。
这个“求”字,说的郭碧玉心里边怪不是滋味的,当下便回了话,让他陪着扬羽过来通善坊这处宅子,先好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她肯定会到。
千秋节之后,郭碧玉不愿意再让扬羽跟着齐延年的班子了。
很多事情是可一可二不可三,原本齐延年数次让扬羽去那些被郭碧玉列入黑名单的府第,就已经触动了郭碧玉的底限,正好出了千秋节这件事,干脆郭碧玉便没有再让扬羽和他的班子续约。
后头齐延年又死乞白赖地找过扬羽几次,他知道扬羽好说话,只要扬羽点头了,那郭大娘子那边还能有什么二话不成?
没想到扬羽只听郭碧玉一个人的,不松口,怎么都不同意。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倒被扬十指知道了。
之前扬羽照着郭碧玉的法子,扬十指又安生了不少时日,也不再私底下给扬羽接活了。
又因为扬羽在千秋节之后名声更加响亮,收的赏赐很是不少,他拿给扬十指花用的钱也随着多了起来,一时间父子之间关系就仿佛回到了过去,十分融洽。
知道扬羽暂时没有下家,扬十指便又动了心思。
以扬十指的想法,为什么要找个乐班给人家赚钱呐?如同齐延年那样的班子,十个里有九个都是想要请扬羽的,这样的话,扬羽单干不是更好?他只坐着数钱就行了!
于是大概在三月份的时候扬十指就和扬羽挑明了。
他翻来覆去、信誓旦旦地和扬羽保证了无数次,又说绝不会先收定金,又说但凡有人来请扬羽,一定叫扬羽自己个儿决定去不去再回复人家,又说赚来的钱还都是扬羽自己个儿拿着。
扬羽原本就心软,而且又孝顺,扬十指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也没法拒绝,只是怎么都没法跟郭碧玉开这个口。
扬十指那点儿心思,郭碧玉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啊!
但是如果真像扬十指保证的那样,毕竟他是扬羽的爹,总归也还是要比齐班主这样的外人可靠一些。
最主要的,郭碧玉不愿意让扬羽为难。
大不了,出了什么事还有她呢。
扬十指以前也是在这一行里打滚的,又不笨,眼见得扬羽这是水涨船高,要在上京红火起来的趋势,便也知道像以前那样什么活儿都接——那有失身份,毕竟上过千秋节百戏大赏的不多,扬羽更是在圣上面前露过脸的!
所以扬十指还真是挺有些分寸,没让扬羽闲着,也没让他累着,去的高门府第,也都跟扬羽好商好量的来。
这几个月下来,扬十指也还算老实。
可入了八月份,郭碧玉派过去的人便来回禀,说早先缠着扬十指的一个女的,而今又找上门儿了。
这回可不是一般的找上门,下头的人说,那是腆着肚子登门的。
扬羽在家里有多尴尬不说,扬十指顿时又昏了头,几次接的都是三不着两的府第——而这些,郭碧玉都知道,她也知道扬羽不愿意轻易麻烦她,一直都自己个儿忍着。
今天扬羽不来找她,她也要出手了。
马车行到通善坊,郭碧玉刚下了马车,就看见远远的街巷尽头,那儿横穿过去一辆马车,她一阵恍惚,总觉得那马车是她见过的,甚至很熟悉,但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马车。
她眉心微皱,正看见在通善坊这处宅子守门的小厮玉琦迎了出来,便道:“你快跑去巷子那头,有辆马车刚过去,青竹纹的帘子,两匹棕色马拉的,你看看停哪儿了——别让人看见了。”
玉琦应了一声急忙跟了过去。
郭碧玉这才进了宅子,急匆匆地往屋里走,一把掀了帘子,道:“出什么事儿了?”
扬羽急忙站起来,道:“郭大娘子。”
郭碧玉这才瞧见他双颊微红,手边的桌子上放着笛囊,可腰间还挂着剑,微微有淡淡的酒气穿了过来,她便眉心微皱道:“饮酒了吗?我让郭妈做一碗解酒汤。”
扬羽摇摇头道:“没有,是泼到衣服上了。”
郭碧玉一看,见他衣襟下摆处果然有一处干了的水渍,便知道他席间遇到了事儿了,却没开口问,而是道:“这儿你是来过的,别拘谨,坐下说话。”
扬羽落了座,道:“郭大娘子,您最近还好吗?我——”
郭碧玉便忍不住身子微微前倾,仔细地听着。
“上次您说不让我去打听,可有时候我在奏曲的时候还是能听到一些传言。”扬羽低头道,“有人说聚时珍在东海那边沉了十艘船,我都不知道竟然这样严重,实在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