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
卫子越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从前你总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现在可是明白了?”
“我……”
苏雪澜慢慢地转过身:“以前爹爹在时,我也总觉得很自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原来无所不能的苏雪澜,却到底敌不过这世间的龌龊。”
“澜儿。”卫子越轻轻揽住她的肩,“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去想了,成不成?反正以后我们就住在这片竹海之中,再不会有旁人。”
“这样就可以了么?”苏雪澜目光清澈,秀眉微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与你一肩担承。”
月光清澈如水,竹影婆娑,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四下里静寂无声,只闻见草丛间的虫鸣,嚁嚁嚁嚁不住叫唤。
清晨,苏雪澜一梦醒来,却见身旁男子睡颜安好,她轻轻抽出身来,动情地看着眼前之人。
五年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相识竟然已经五年了。
她原本以为,宣阳城一战之后,她的死讯传至元京,他会放弃这段感情,遵从卫丞相的安排,娶闻萝为妻,但是当她潜回元京之时,却无比惊异地发现,他并未如此。
不说铁骨铮铮,却也绝不苟同于世。
无论是将军府中与萧毅的对峙,还是曜华殿的铁骨凛冽,午门之外的誓死相抗,都表明了他足能天地动容的决心和执念。
子越……
恰在此时,男子睁开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
“走吧。”苏雪澜站起身来。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再次往前驶去,马车在山中又行了两日,方才停下,跳下马车,望着前方那郁郁葱葱的竹海,苏雪澜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流露出难得的迷醉之色。
两人携手走进竹林中,找到一块平地,然后动手伐竹,很快搭建起一座竹屋,苏雪澜把车里的东西搬下来,一一清理整齐,然后又在屋前生起一堆火,开始翻烤食物。
不一会儿,食物的香气便飘散开来,苏雪澜又取了短刀和木碗,动作熟练地将食物分成片状,盛在碗里。
美酒、烤肉、野果……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数年厮杀之后难得的平静。
举起一碗酒凑到唇边,苏雪澜低声道:“若能长栖于此,饮美酒听清风,倒也不枉此生。”
“这有何难?”卫子越取了另一碗酒,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只要放下心中挂碍,自然可以过得神仙般的生活。”
“但愿如此。”
两人还真就在这山中住了下来,每日里或去山中狩猎,或去山涧取水,或去采摘些野果。
这日清早起来,苏雪澜说想用新出的笋炖兔肉,卫子越便背了只筐子朝竹林里走去。
待他走远,苏雪澜方才整了整衣襟,走到竹屋前站定,朗声道:“既然早已到此,何不现身?”
她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如鬼魅般自竹林中闪出,站在苏雪澜面前,双目如钩,直直地盯着苏雪澜:“你早知我在此?”
“当然。”
“你果真不是一般女子。”
“这话我听得太多,不新鲜,换别的。”
对方没有言语,只是朝左右看了看,然后道:“你是拿定主意,从此隐居于此,不再过问红尘中事了么?”
“看心情。”
“你——”对方神情陡变,“苏雪澜,若你从此不再披战衣,我或可放你一命,若你还想再举战旗,我就只能将你除之而后快。”
“除之而后快?”苏雪澜看着他,冷冷一笑,“凭你?”
对方脸色遽变,垂在身边的左手轻轻颤抖。
“宫千枭,二十年前你不是我父亲对手,二十年后,也同样不是我对手。”
苏雪澜一脸的淡然与从容。
男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雪澜:“你,你早就识破了,原来你的隐退避离,都只是故作姿态?苏雪澜你好深的心机!”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苏雪澜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嘲讽,“你们不是一个人吧?一个庞大的组织?还是你战败之后,自动加入了某个庞大的组织?想借对方的力量击溃苏家军,抑或,是有其他更大的目的?但无论你们要做什么,与我无关,我不会主动去找你们,但你们也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苏雪澜言罢,转过身去,却听身后之人怒吼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那么卫子越呢?”
苏雪澜霍地转身,定定地看着对方,眼里刹那迸射出一丝凶戾之气:“宫千枭,杀你毁你的都是我父亲,你想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与他人何干?”
“杀不了你父亲,杀你男人也是一样!”宫千枭冷笑,声音难听至极。
苏雪澜还没有言语,一道冰冷的声音已经在后方响起:“你确定,能杀得了我?”
宫千枭和苏雪澜同时吃了一惊,两人回过头去,却见卫子越不知何时拎着把锄头,站在一丛碧叶葱葱的绿竹前。
场面寂了一瞬,宫千枭看看苏雪澜再看看卫子越,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沉。
“还不滚?”卫子越冷喝,举起手里的锄头,“不滚就杀了你。”
论年纪,宫千枭年长二人十多岁,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两个小辈要挟,脸色变了数次,到底是转身离开了。
“子越。”苏雪澜奔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我就回来了。”卫子越目光平静,“自从来到这里后,你表面上看着平静,但眼底却始终隐着一缕愁意,可是因为那个家伙么?”
“他?”苏雪澜唇边浮起丝蔑色,“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卒子而已,我担心的是他背后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恐怕早就盯上咱们俩了。”
“背后之人?”卫子越想了想,“莫不是鬼门徒者?”
苏雪澜闻言大惊:“你也知道鬼门徒者?”
“在丞相府时见过其中一份档案。”
“是啊。”苏雪澜叹息,“鬼门徒者来去无踪,只听命于鬼门门主,可是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在何处,到底有何意图——不过鬼门门徒有一个相同之点,那就是凡有战争之处,皆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都是一群战争疯子。”卫子越淡然道,“世人相争之处,便有鬼门门徒。”
“当年父亲在时,我也曾听他提起过,说这些人不好对付,而且个性十分地偏激,只要是招惹了他们,便会受到他们百倍千倍的报复,是以我也在想,父亲之死,宣阳大败,有没有他们的影子。”
“极有可能。”卫子越点头,“苏将军一生杀人无算,或许有战死者的亲属,甚至是战而未死之人,加入了鬼门,然后处处与苏家军作对。”
“战而未死?”苏雪澜喃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其实自己也算是战而未死。
“有这些人在,天下难保安宁,我俩纵然是隐居山野,也不得清静。”
卫子越没有言语,只因苏雪澜所言,也是事实,而他们俩,也绝不想过这种掩掩藏藏的日子。
苏雪澜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如果宫千枭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定然会再度前来,纵然咱俩能杀得了他,一时之间却无法应对他背后庞大的鬼门组织,看样子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了。”
卫子越眉头紧皱,认真思索着,他也想找到一条对策,可惜短时间内,却苦无良计。
“你不要多想。”苏雪澜轻声安慰他,“要诛杀我俩,未必是鬼门门主的意思,如果不是鬼门门主授意,区区一个宫千枭,也搅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如果是鬼门门主的意思呢?”卫子越突兀地道。
苏雪澜蓦地沉默了,也觉得此事格外地棘手。
倘若说像萧赞这样的敌国君王,他们还可联手一斗,而像鬼门这样的庞大组织,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一片浩瀚的大海,纵然倾尽全力也难以颠覆。
“先吃饭吧。”倒是苏雪澜先冷静下来,迈步朝厨房走去——不管怎样他们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不管怎样都得吃饭,只有吃饱了饭,才能想出办法来解决难题。
是夜,小小的竹屋之中,两人相对而坐,互相看着彼此。
直到这一刻,他们方才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即便是他们两个人联手,也还是不足以应付。
“或许,我们可以去找找萧楚。”苏雪澜突然道。
“你说什么?”卫子越霍地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悦,甚至是警惕,“你怎么会这样想?”
苏雪澜想不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当下道:“你好像对萧楚有很大的看法?可是人家毕竟帮助过咱们。”
“我不许你去找他。”卫子越不假思索地道。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打算,去一趟云机阁。”
“云机阁?”苏雪浑身一震,“你说的是那个窥知天下之事的云机阁?”
“对。”卫子越点头,“云机阁阁主聪慧绝顶,一定可以帮助我们。”
思忖良久,苏雪澜方才点头:“或许,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