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黄帛在桌案上缓缓展开,英北川先上前铃下印信,东方锻随后也走到桌案前,取出一方玺印,蘸了印泥盖在黄帛上,继而后退一步,看了薛敬永一眼。
薛敬永并没有动作,而是转头朝高台下看去,很显然,此刻他的内心极其矛盾,一方面慑于司徒雄之威,不敢擅自作主,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接受司徒雄的挟制,想继续做自己的一国之君,毕竟,任何一个人在帝位上坐得太久,都不愿意轻弃手中之权。
“薛贵君。”东方锻看了他一眼,“贵君一方雄主,莫非真甘心为他人所制?若薛氏皇族因贵君今日此之举而遭难,贵君心中会如何?”
薛敬永脸色微变,不由得看了东方锻一眼,随即也走到桌案前,就在他准备取出印信时,一道冷寒的声音忽然从下方传来:“薛敬永,来之前娇妃给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薛敬永浑身一震,那原本已经抬起的手,却凝在了半空,他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东方锻一眼,无力地摇了摇头,往后退去。
东方锻眉头微皱,他此前也已经意识到,司徒雄肯定会发难,但却没有料到,薛敬永会如此不济事。
但是当此情下,要再让薛敬永签下盟书,似乎不可能,难道这四国会盟,真要付诸东流?
微微侧头,东方锻朝台下扫了一眼,却见司徒雄满眸讽意,眼中俱是轻蔑。
东方锻忽然笑了,那一笑有如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灿烂到了极致,却见他从怀中掏出另一枚印信,走到桌案边,潇洒至极地落了下去。
那是——
不等司徒雄回过神来,东方锻已经将那黄帛高高地举向空中,朗声道:“四国会盟功成,自即日起,公推北安摄政王苏雪澜,为第一任天下盟主!”
“苏将军威武!苏将军威武!”章华台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高呼声。
司徒雄脸色微变,很显然,他也没有料到,即使苏雪澜人不在此处,居然也能掌控大局。
“门主。”崔无命压低声音道,“眼下该当如何?”
司徒雄面色微寒,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他绝非鲁莽之辈,相反很懂得审时度势,眼下章华台四周虽有数万名鬼门门众,但是英家军人数众多,如果真地展开厮杀,输赢难以预料。
可如果就此放弃,则意谓着自己之前的准备全部付诸东流,思及此处,司徒雄正要命令众人动手,忽然听得一声高喊:“苏家军在此!”
所有人一齐转头,却见一支胄甲鲜明的队伍迈着铿锵的步伐行至高台之下,昂然而立,目光炯炯地看着四周。
“苏家军?”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激动了——两年以前,宣阳城破,盛名天下的苏家军全军覆没,主帅苏雪澜战死。
那一战的悲壮与凄凉,震撼诸国,从那以后,所有人都以为,苏家军从此只是一个被风尘埋没的名号而已,没有人再记得,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荣光。
而今日,苏家军竟然再现,所引起的震动却超乎想象。
“他们——”崔无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真是苏家军的旗帜和军装?他们真是苏家军?”
司徒雄也沉默了。
而且感到无比的头痛,两年前,为了对付苏雪澜,为了彻底地击垮这支在四国中最负盛名的军队,他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机,几乎出动了鬼门中三分之一的人手,终于将那个枭傲的女人射杀于宣阳城。
可是——
这一刻,司徒雄忽然觉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原来他千算万算,终究是把握不住那个女人的命运轨迹。
反而是她,自一劫之后处处给他制造麻烦,一寸一寸粉碎他的图谋。
苏雪澜!
他似乎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天空中,唇边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司徒雄张了张嘴,他原本想下令所有的鬼门门徒一起上,可到最后终究还是放弃了,而是寒声道:“走。”
刹那之间,数万鬼门门徒如烟云般消散,章华台下只剩下英家军、苏盟成员及东方锻的亲卫。
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薛敬永脸色大变,看了看高台上的东方锻,想说什么,却终究低下了头,转身悄然离去。
“东方太子。”英北川双臂环于胸前,朝东方锻拱了拱手,“幸不辱命,若太子见到摄政王,还请代为致意。”
“一定。”
东方锻屹立在台上,目送英北川离去,然后收拾好所有一切,交给亲卫军统领陈华,这才也向高台下而去。
隆胜客栈。
后院宽大的房间中,司徒雄沉默地坐在椅中,双眼紧盯着桌案上的地图。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脸怒气的萧云大步闯了进来:“司徒雄!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做上天下盟主吗?可是现在,不仅盟主之位被苏雪澜夺走,就连炎国帝君之位,也被萧楚那厮所夺!”
司徒雄并没有言语,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问我?那我还要问你呢,你不是说自己在孟津城中也留有后手,能够诛杀苏雪澜和你那个废物弟弟吗?现在结果又如何?”
“你——”萧云语塞,“现在情形已经如此,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你大可以从此隐名埋性,做个逍遥之人,或者干脆去西疆或者南域,再不然东出海上,也可谋得一处立足之地,至于炎国嘛,本门主看你今生是没有机会了。”
“你——!”萧云一张脸气得煞白,接着道,“即便如此,你又能捞着什么好处?若是苏雪澜将我赶尽杀绝,接下来要对付的,便是你了,你觉得以她的狠辣,会放过你手下的徒子徒孙么?”
“本门主的处境,不劳你牵挂。”司徒雄冷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丧家之犬。”
“你。”萧云顿时暴跳如雷,“你,你说谁是丧家之犬?”
“除了你,还有谁?”
萧云直直地盯着司徒雄看了许久,终究是转身扬长而去。
直到他完全消失,崔无命方才近前,有些不解地道:“门主,这萧云还有利用的价值,你为何要将他赶走?”
“萧云此人过于急躁,做事有勇无谋,根本成不了大器。”司徒雄摇头,不禁叹道,“为何本门主手下,竟然无一个可用之人?”
崔无命张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
“你退下吧。”司徒雄扫了她一眼,显然有些不耐烦。
崔无命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屋子里再次平静下来,司徒雄方才将鬼影唤出:“会盟成功,东方锻必定会急着返回南平,你是否能在中途动手,将他除去?”
“没有问题。”鬼影点头。
“确定?”
“确定。”
“好。”司徒雄这才轻轻吐出口气,“苏雪澜,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倘若除掉东方锻,至少也会对你造成沉重的打击。”
就在司徒雄开始筹划新的阴谋时,萧云也回到了自己的下榻处——歧城城西一座隐秘的庄园中。
一排黑衣人跪在厅中,个个有如木雕。
“刃三!”萧云目光犀利地看着其中一人,“有没有联系上刃九?”
其中一名黑衣人抬起头来:“没有……属下担心,刃九怕是已遭不测。”
“那乌延海呢?”
“也没有。”
萧云的眼中浮出浓浓的阴霾——苏雪澜,苏雪澜,又是苏雪澜!
她明明只是一个女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萧云对上苏雪澜,便只有输,不能赢吗?
“现在整个秘卫还有多少人?”萧云脸上浮出一丝狠意,忽然道。
“回主人,还有三千名。”
“三千?”萧云目光一闪,“传我命令,所有人全部隐藏起来,近期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伺机而动。”
“是。”刃三领命,带着所有人退去。
萧云这才抬起头,望着上方的天花板,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司徒雄,你之所以如此羞辱我,不就是希望我会狗急跳墙,与苏雪澜拼个你死我活,而你好坐收渔翁之利么?但本皇子偏不,本皇子要等着你与那苏雪澜拼个你死我活,本皇子再出来做这渔翁!”
四国会盟之后,歧城再次恢复了平静,百姓们仍然过着他们柴米油盐的生活,而诸国的军队,也并无异动。
“东方太子。”马彪站在东方锻身后,朝窗外的街道看了一眼,“无论是萧云也好,司徒雄也罢,都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是在等。”东方锻轻轻呼出口气。
“等?”
马彪显然有些不解:“等什么?”
“等我们露出破绽,也是在等别人出手——一旦我们处于弱势,他们顷刻间就会原形毕露。”
“可是,可是再过数日,太子就要启程归国了啊。”
东方锻没言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显然,他已经猜出些什么,却没有同马彪明说,而马彪尽管满腹疑问,却也不好继续深问,毕竟他受苏雪澜所命,拼死也要护住东方锻。
“马彪。”东方锻忽然道。
“殿下?”马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放弃原本安稳的日子,来过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
马彪略略思索了下,方才道:“因为,在下相信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