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派别,自古以来就犹如地下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般,藏在阴暗之处无法看清,复杂又难以言说,可是这个言姝,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待客亲切,尤其是对景姣——她显然很了解景姣。
“薛家这些年来的的确确是为了御膳房鞠躬尽瘁,但正如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一样,没有人能一直在一个地方屹立不倒,即便是无人来撼动,他们自己变化的一颗心,也会毁了他们。”
言姝娓娓道来,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一个既定的道理,她对于薛家所遭遇的一切,都持着肯定的态度,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心里,好像有人曾经笃定的这样告诉她,从而让她坚信不疑。
景姣一直认真的听言姝说话,直到言姝说的无话可说,景姣才忽然抬起眼来,盯着言姝:“如果我没有猜错,言姑娘的厨艺应当十分的高超。”
言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亮,但只是一闪而逝,她惊喜的看着景姣:“我原先便猜测,那一日与景妹妹见到,必然是能做知己的,没想到,景妹妹一眼便看穿了,不错,我在太后身边当差,偶尔也要下厨,久而久之,便学会了一些厨艺。”
景姣:“原来是这样……”
言姝:“景姑娘也对厨艺有兴趣。”
景姣几乎是想都不想:“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一说。”
言姝低头一笑,道:“我看……不见得吧。景姑娘为人低调,我本来不应该这说,可是竟然已经假扮身份做了谢府的大厨,更是赢得了所有的比赛,按照接下来的安排,景姑娘就要以江澜的身份进入食膳局学习,我想以景姑娘的天资,一定能很快在食膳局,甚至是御膳房中站稳脚跟。”
此话一出,景姣的脸色果然一白——这个言姝,竟然知道她在谢府伪装的身份。
是有人告诉她!?
沈心!?
不太可能……
那是……
“是虎臣告诉你的?”
言姝抿了一口茶:“我与虎大人同为朝廷官员,虽然我只是女官,但是与御膳房也有些来往,虎大人又与景妹妹你有走动,能让谢老将军开一个后门帮你牵线搭桥,我稍微多问一句,应该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景姣:“这件事情暂且不提,今日之后,薛家会如何?”
言姝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景妹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当初你为何会被景家兄弟欺负,又为何有家不能回,偏偏要扮作孟……”言姝险些刹不住车,那艺术间,景姣几乎是警惕的望向她。可是言姝收的很好,她笑了笑:“何苦扮成猛将世家的大厨?”
景姣的心忽然有些发凉,她兀自镇定:“你还没回答我,薛家会怎么样?”
言姝的笑容一点点的收了起来:“薛家的人,野心太大,也太贪心。五十年了,他们已经稳居现在这样的地位五十年了。总有一个人来结束这样的局面,不是吗?况且,我觉得薛家就此画上休止符号,绝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你的身份不会有人再泄露出去,不是吗?”
景姣直勾勾的看着言姝,“我的身份,怕是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今日是好友,明日亦会是敌仇,知道我身份的人太多,难道都要一一处理掉?”
言姝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明日未至,今日的敌人已经造成威胁,当然应该彻底的铲除。”她盯着那杯茶:“都说新茶味新且清,多数人的茶从新茶成了陈茶,就没有价值了,景姑娘觉得,这杯新茶的味道如何?”
景姣伸出手,轻轻地将茶杯往外推了一下:“我这个人,不是很喜欢新茶。”
气氛忽然之间就变得十分的不同。
言姝脸上的笑容虽然一直都有的,可是那眼神里面却变了好几变,竹均很清楚很确定,言姝来者不善,但是景姣这么直接的拒绝,他也觉得不妥。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言姝就没有过多留下她们的意思了,不多时,一个婢女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对着言姝微微一拜:“大人,是您喝药的时候了。”
言姝眉头一皱:“没有看到有贵客正在这里吗!没规矩!”
景姣眼神一动,赶紧道:“既然言大人身体不适,我们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告辞。”
言姝神色微缓,淡淡一笑,道:“其实没什么,之死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景姣已经起身:“那也不好打扰太久。”
这之后,言姝就没有过多挽留了。
景家和竹均下了画舫离开,言姝站在甲板上看着他们,婢女端来了一碗飘着浓郁味道的药,言姝眼神一冷,抬手狠狠地打翻了那药碗。
一船的人全都跪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站在言姝身边的男子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阿言,你……准备怎么办?”
言姝扭过头看他:“沉护卫,皇上只是命你们保护我,所有的事情你们都无权干涉,难道你们忘记了吗!?”
沉绪眼神一沉,目光垂了下去,低声道:“是……不过,陛下也令臣等照看好言大人的身体,言大人……快些喝药吧。”
言姝的神情格外的冷漠:“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
话分两头,离开了画舫之后,竹均拉住快步离开的景姣:“阿澜!”
景姣低着头没有回答。
竹均:“这个言大人,来的很突然,我想……”
“她或许就是杀害陆婉的真凶。”景姣打断了他的话,这语气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揣度的味道,相反的,更像是肯定。竹均一怔:“你……”
景姣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胸口,她转过身面对着竹均,神情让竹均狠狠的一愣。
很少,或者说从来没有,能在景姣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她说:“竹均,你信不信,这世上会有感应……”
竹均的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可是景姣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轻轻地闭上眼,深呼吸了一次。
这世上有感应吗!?或许……在一个特别的时候,面对着特别的人的时候,真的会有……
原本是要回到谢府的,可是谢昭临时跑出来告诉他们,景府派人过来,请江姑娘过去一趟。这个时候请她,原因不言而喻——薛家一直以来都是阳城的大头,也是他们一个难以越过的障碍,可是这一次,这个障碍轻轻松松的就被越过了,好像是背后有一只手在操控一切一般。
景姣和竹均回到景府的时候,众人一看她并未易容,一个个都吓了一跳,赶紧将人拉进来,关上房门。
韩峻顾不得那么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审判的结果告诉了景姣。
薛府这一次是真的倒了大霉。当年宁国公府本来就对出嫁女儿的死十分的耿耿于怀,甚至觉得不是因病趋势那么简单,可是苦于没有证据,这件事情只能这么压了下来。
现在,认证无证据在,那把女儿出嫁时候的匕首出现在了秦家人的手上,秦乐更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了,纵然薛焕百般辩驳,却也不及被宁国公府揪出来的太医……这太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为薛夫人验尸的太医。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太医也已经从太医院下来了,原本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谁知道忽然就被扯到了这事情里面来,将当年薛琨买通他,让他给了一个假的验尸结果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至此,案子算是真正的真相大白。
韩峻说这话的时候是三言两语,但是说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唏嘘:“薛家啊,在楚国那么多年,谁不知道薛家的人?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家,说倒台就倒台……而且,这一切实在是发生的太快了……我自己都没想到,薛家竟然就这么……”
“可是……”乔琦灵笑声的打断他的话:“薛家虽然已经罪责难逃,可是我们还是没来得及找出更多的秘密。不过我想,日过薛琨真的是背后的那个人的话,随着他的死,很多事情都能尘埃落定,或者我们再加把劲,彻底的帮着宁国公府推翻薛家,这样是不是也不用担心薛家有人继薛琨之后再对付景姣?”
“我的头有点疼。”景姣忽然起身,低声快速的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薛家现在倒台,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样就没人威胁她了。
乔琦灵继续打破沉默:“大家都别围在这里了,现在薛家已经倒台了,咱们与其聚在一起猜来猜去,不如想想法子怎么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这样,就没人能威胁到咱们了!”
乔琦灵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众人点点头,决定还是先考虑考虑。
竹均看着景姣离开的方向,难得的没有追上去。
他一个人踱步到后院,沉默发呆。
“你和景姣去了哪里!?”韩峻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直接发问。
竹均好像知道他会过来,顿了顿,道:“韩公子,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