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排队的三百多考生都过了龙门等候在大院后,此刻天色已经微微亮,有衙役走过来唱名,湛非鱼领了试卷纸。
站一旁的小吏自然认识湛非鱼,低声提醒道:“卷子上有座号,湛小蒙童按照座号去入座,号舍在东边第三间。”
“多谢。”道谢后,湛非鱼看了一眼座号,想来有陈县令照顾,至少不会分到臭号或者漏风的号舍。
其他人同样开始找对应自己座号的号舍,有年纪小第一次参加县试的小蒙童哀怨的看着这狭窄逼仄好似茅房的号舍。
入眼的是长四尺的两块木板,号舍两边墙体有砖托槽,上下两道。考试时,两块木板分置上下托槽上,搭出一副简易桌、凳。
“不得喧哗!”不远处的衙役高声呵斥着,刚有抱怨的几个考生再也不敢开口。
湛非鱼把考篮里的抹布拿了出来,动作麻利的把木板桌和凳擦拭干净了,把考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考卷则放在最右侧,远离了食物和水。
“肃静!”衙役高声喊了三声,随着所有考生都进入了号舍,考棚的大门已经关闭了,全场一片肃静,无端生出几分紧张感。
县试有五场,第一场为正场,录取的人数也是最多的,文子通顺者即可录取,而第一场没通过的也不能考下一场。
湛非鱼看着平摊在桌上的考卷,卷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发了两张素纸当做草稿纸来用。
答题时,考生不得将答案写于密封线外。
半晌后,铁质云板被敲响三声,县试正式开始了,有衙役高举着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
这一场除了一共五张卷子,前两张卷子考的是帖经和墨义,只要是读书进学的小蒙童,基本上都能写出来。
后三题的题目都在考题贴板上,需要考生自己誊抄题目。
拿起笔,湛非鱼快速的把考题誊抄到稿纸上,第一道是四书题:止于仁为人臣。
不说其他考生嘴角直抽,湛非鱼也意识到县试题目之难,这第一题就是一道短搭题。
容不得一众考生抱怨,小吏已经举着考体贴板走过来了,第二道题选自五经,《易经》《春秋》《诗经》《礼记》《尚书》各一道,考生可以选其中一道题来答。
第三题就是五言六韵试帖诗:明月于水。
确定名字、座位号都没有错误后,湛非鱼先开始写的便是前两张卷子的帖经题和墨义题。
这两张卷子的题量不大,帖经三十道,墨义题十道,基本上所有考生在半个时辰之内都写完了。
半个时辰后,活动了一下手腕,湛非鱼准备答最难也是最重要的第一道四书题。
此句出自《大学》,“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大意是说:作为君主,就要达到仁爱;作为臣下,就要达到恭敬;作为儿子,就要达到孝顺;作为父亲,就要达到慈爱;与国民交往,就要达到诚信。
这一题上句截前半句,下句截后半句,题中“仁”乃指“君”所言,可题目却把“仁”和“臣”联系在一起,答题时就不得不粘结“仁”和“臣”来写文章,关键点在于此“仁”乃“为人臣”。
不单单湛非鱼在思考,其他考生同样如此,剩下的时间来答三大题,时间是充裕的,要考虑的是如何把文章写好。
这一道四书题若是答得好,说不定会被提坐“堂号”,等到第二场考试时就可以在陈县令、赵教谕这些主试官面前答卷。
虽然监视更严,甚至可能有当场提问,但表现优异者,发案时的名次必定在前面。
而县试的前几名,只要真才实学,等到府试时,知府大人一般会照顾各县县令的面子,前几名的考生基本都能通过府试,如此一来童生的名头就是稳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二月的天依旧冷的刺骨,从天不亮到此刻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手脚早已经冻的冰凉。
“咳咳……”斜对面号舍的考生冻的一个哆嗦,不时咳嗽两声。
正在稿纸上写字的湛非鱼抬头看了一眼,眼中有厉色快速闪过,竟然是钱平潮!
想到早上在官道上涌出来的那些乞丐,湛非鱼不由冷笑起来,还真是巧啊!
钱平潮被寒风吹的直发抖,他倒是不差银子,可迄今还是白身,人前他必须维系寒门子弟的清贫,所以只穿了几件单衣,冷风灌进来号舍,钱平潮冻的手背都青紫了。
此刻看着裹在狐裘下的湛非鱼,钱平潮压下心底的嫉恨,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研磨的钱平潮笑的格外阴狠。
半晌后,平复了情绪的钱平潮抬头一看,却见湛非鱼已经提笔开始写了,那专注认真的模样,行笔如流水的畅快速度,即使看不到内容也知道湛非鱼必定是文思如泉涌。
还不知如何破题的钱平潮再一次嫉恨的扭曲了脸,凭什么都是出身农家,自己要苦熬着,挨饿受冻!
可湛非鱼这个死丫头却拜师顾大学士,陈县令对她也照顾,写的这么顺,说不定陈县令之前透题了!可内心再恨,钱平潮也只能平复心绪开始答题。
……
中午时分,天公不作美,没有下雪,却起风了。
寒风夹带着没有融化的雪粒子,肆虐的吹进了号舍里,尤其是运气差分到墙壁、屋顶都漏风的号舍,考生只能停下笔不停的搓着冻僵的双手。
湛非鱼用镇纸压住了考卷,又把考篮横放了桌子前,以此来挡住风中夹杂的雪粒子,这雪花若是在卷子上融化了污了卷子。
虽然不怎么饿,可下午还需要写一道五经题,还有一首试帖诗,湛非鱼拿出肉干垫肚子。
新制的肉干并不会太硬,切成了切长条,裹着白芝麻,为了考试而制作的,所以吃起来微微咸。
对面号舍里啃着硬饼子的考生羡慕的看着吃肉干的湛非鱼,啃一口饼子,看一眼湛非鱼手中的肉干,大有望梅止渴之意。
食物的味道随风飘散开来,钱平潮用力的咀嚼着土疙瘩一般硬的饼子,咬牙切齿的模样好似在啃食湛非鱼的血肉一般。
湛非鱼咧嘴一笑,眼中透着几分挑衅,吃了几条肉干后,又从考篮里拿出了米糕,米糕切的就跟云片糕一般薄,透着丝丝的甜味,刚好解了肉干的油腻。
等肚子吃的饱饱的,湛非鱼擦了擦手,却是从考篮里拿出一个小碗,里面放着剥好橘子。
这滴水成冰的气温下,若是喝一口凉水,估计人肠胃都能被冻住,一瓣一瓣的橘子刚好解渴。一群考生看的眼睛都直了,同样是考生,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南宣府以及周边几个州府因为气候都不能种橘子,即使结果了味道也酸涩,不用想也知道湛非鱼吃的橘子是其他地方运送来的,存放在冰窖里的。
吃饱喝足的湛非鱼在考舍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顺带着思考这试帖诗该如何写。
陈县令擅长诗词,明月于水这题目并不难,不过要写的出彩却不容易,除了文采之外更重要的是立意。
这水可以是池塘、可以是湖是江,也可以是海,是写春月还是秋月……
湛非鱼不求试帖诗写的多出彩,只要通顺便可,即便是县试,最看重的还是制艺文,试帖诗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用。
突然。
“我没有作弊……”一道尖利的声音打破了考棚的宁静,一众考生都被惊了一下。
有两个正在誊抄文章的考生手一抖,笔尖一偏字便错了,顿时面无血色。
两个衙役直接堵住了考生的嘴巴,粗暴的将人抓起来往外面拖了去,不久才如厕,回来就弄了个小抄,敢在县试上作弊,活腻味了!
湛非鱼不受影响,确定试帖诗格式都正确,押韵也没有错之后,这才开始在考卷上一笔一划的誊写。
如此一来,她就剩下第二道五经题没有写了。
不远处又有嘈杂声传来,却是一个考生冻狠了,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水污了卷子。
“大人,还请大人开恩,再给我一张卷子……”考生看着已经有三十多岁,嚎啕大哭的跟个孩子一般,“大人……”
钱平潮目光阴沉的看向不动如山的湛非鱼,死丫头过了年也才九岁,竟如此沉稳!
如丧考妣的中年考生哭嚎的看着被衙役没收的卷子,突然疯一般往前冲了去,衙役没有抓住,却是被他挣脱逃走了。
“你干什么?”怒喝声响起,中年考生却是打翻了另两个号舍考生的砚台。
糊满泪水的脸上露出狰狞又疯狂的笑来,中年考生右手猛的在砚台里抹了一把,随后一巴掌拍在隔壁考生的卷子上。
正答题的小考生是今年最小的一个,才七岁,这会呆呆的看着卷子上墨黑的手掌印,呆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靠!”湛非鱼一愣,眼瞅这中年考生疯子一般往自己这里跑过来了,顿时站起身来,把桌上的卷子往身后的凳子上一放,手中的考篮如同铁饼一般抡了过去。
砰一声响!别人的考篮里没多少东西,可湛非鱼的考篮是殷无衍让人准备的,还剩下不少吃食放在小碗里,再加上湛非鱼用了十成的力量。
中年男子被砸的嗷了一声,而两个衙役也赶到了,一把扭住他胳膊把人摁压在地上,“不许动!”
陈县令面色铁青的走了过来,院试三年考两次,每一次县试都会出些状况,可今年却是最严重的,自己的卷子污了,竟然丧心病狂的连毁了三人的考卷。
“大人。”两个衙役同样是面色难看,他们没有止住中年考生,这是他们失。
被污了卷子的前两个考生压着怒火坐在号舍里,若不是知道规矩,这会恨不能冲过来把罪魁祸首给打死。
而最小的考生终于反应过来了,哇一声大哭起来,“我的卷子……我的卷子毁了……”
湛非鱼回头看了一眼放凳子上的考卷,行礼之后不由问道:“禀大人,学生刚刚也是无奈之举,违规之处还请大人宽容。”
“无妨,非你之过。”陈县令自然不会责备湛非鱼,若不是她反应快用考篮砸了这考生,只怕她的考卷也保不住了。
若是一般的问题,至多被赶出考场,可中年考生太行径太过于恶劣,面容威严的陈县令冷声道:“把人押进大牢!,等到县试结束之后再定夺。”
至于无辜被污了卷子的三人,赵教谕有心求情,“大人,此三人的卷子被毁了,还有多余的考卷,可否给三人换上?”
三个考生期翼的目光看向陈县令,他们也是被这疯子考生给害了。
“不可。”陈县令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希望一下子破灭了,三人表情呆滞的愣在号舍里。
湛非鱼虽然也同情三人的遭遇,却也能理解陈县令的做法,三人虽然无辜,但无规矩不成方圆,日后其他考生能否因为其他原因也要求换上新的考卷。
“大人,我要上告……”被衙役扣押的中年考生猛地一个挣扎,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赤红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湛非鱼,“她作弊!她号舍里有小抄!我刚刚看到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说陈县令、主簿、赵教谕几个主试官一愣,就是考棚里的其他考生也都愣了一下。
作弊?今日有三百多人参加县试,但说湛非鱼作弊还真没几个人相信!读书人的圈子就这么大,湛非鱼也算是声名远播。
在林家私塾启蒙的时候,她虽被称为神童,可上泗县的读书人并不认可,七八岁的小姑娘,进学不到一年,这神童之名只怕是夸大其词。
可经过冬至文会后,湛非鱼的天赋已经得到了认可,之后她去县学读书,不单单是县学的夫子,包括一众生员都对湛非鱼赞不绝口。
而万举人被毒杀的案子,则把湛非鱼的名声推到了顶峰,粘贴在县衙外的考卷大家有目共睹,不管是她的字,还是她的策问,都让人叹服。
而今日不过是县试的第一场,以湛非鱼的才学她真没必要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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