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的尽头,宫廷女人最悲哀的归宿,隆政朝的冷宫迎来了第一位妃嫔,而在此之前她亦享受了皇帝其他女人不曾有过的盛宠。
然一切宛如烟花,璀璨不过一瞬,刹那芳华。
事实上,没有任何一道旨意言明昔日风光的梁婕妤被打入冷宫,但她自去了那里后,就没再出来。皇帝下令谁都不能再提审梁嗣音质问中秋夜的事,但他没有说梁婕妤必须永远呆在冷宫,甚至没有提及她一丝错。
可她就在哪里住下了,冷宫是禁地,除帝后无人能入,她不出来,旁人进不去,就这样这个曾经风口浪尖、万众瞩目的宠妃自此与世隔绝,陪伴她的,只有冷宫冰冷的四面墙,甚至连一个常伴的宫女都没有。
谷雨天天在符望阁哭泣,她自责自己的离开,恨不得掐死那一晚糊涂的自己,如果她不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最让人无奈的是,谁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主子不说,皇帝不查,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淑慎仍旧住在符望阁,这里仍旧是梁婕妤的处所,没有旨意说梁婕妤被贬,若非那里是冷宫,似乎只是梁氏换了一个住处。面对谷雨的哭泣和自责,淑慎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她每日照常去书房上课,只是好不容易有了的笑容从那晚起荡然无存,再也没人吵得泓晔头疼了。
而泓晔亦每天来符望阁温习功课,古曦芳没有拦着他,帝后也没有异议,于是符望阁除了主人不在,一切如旧。
武舒宁偶尔会来,却只静静地在门外站一会儿,又无声无息地离去。
自梁婕妤进入冷宫后,皇帝开始临幸后宫妃嫔,连钟粹宫里几位美人也终于得蒙圣恩,李子忻见了堂姐便会说:“她梁嗣音不自爱,罪有应得。我们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而皇帝宣召最多的,便是承乾宫武宝林,更隔日便会有赏赐送到,风光之盛不亚于昔日梁婕妤。可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嫉妒武氏,似乎都觉得她得到这一切是应该的。
唯有古曦芳知道,人后的武舒宁益发沉默了,她丝毫不比从前快乐。
这日,贤王妃叶容敏进宫向皇后请安,容澜为了这件事也操碎了心,推病好几日在坤宁宫不见人,唯独今日见了容敏。
叶氏道:“那晚的事那么蹊跷,只怕皇上是在赌气,而梁婕妤的反应也太古怪,他们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容澜有气,特别是对嗣音的奇怪行径,想那三日她好说歹说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这个女人就是死不开口,但她又不承认自己和晏砷私会,这前前后后无数的矛盾解不开,她竟是相帮一把都无从下手。
此番恨道:“她要是自作孽不可活,本宫也拦不住。可惜皇上对她一片情深,竟换得这般龙颜扫地的悲哀。”
“王爷他说皇上这些日子在朝上还和从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十四弟在宗人府里每天好吃好睡,竟也过得悠闲自在。这兄弟俩,真是奇了,看着不像,却是从骨子里像透了的脾气。”叶容敏和皇嫂感情深厚,此番话因涉及帝王,若非是在容澜面前,她也不会说出口。
皇后揉着额角:“本宫算是服气了,真真无力再管了。”
“听说武宝林如今盛宠,依稀记得她和梁婕妤是极要好的。”叶容敏道。
“也是从前的事了,自从武宝林滑胎后,两人的关系就微妙得很,她们只当旁人看不出呢。唉……”容澜叹,“这个梁嗣音,却是太坎坷。”
“年夫人、刘婉仪还有赫娅那孩子,三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这是怎么了?”叶氏道,“这个巧合实在太牵强,臣妾是不信的。”
“这么说来,你是信梁嗣音了?”容澜道。
叶容敏颔首:“第一眼见梁婕妤,就觉得舒服,所以这件事心里头很自然得愿意信她,扭也扭不过来。”八壹中文網
容澜不予置评,想起淑慎所说赫娅在叶氏府里所做那些事,心知她是能下狠手腕的人,但并不确定她是不是能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如何就会算得那么巧。
“赫娅那孩子怎么会卷进去呢,而且那天数她话最多,言辞凿凿地指证梁婕妤,竟似和她有天大的仇,要置她于死地一般。看得我心里直哆嗦,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变得这样。”叶容敏感叹。
容澜便知,在贤王府里见到浩尔谷赫娅另一面的,唯有淑慎了。只恨自己被那一副英姿飒爽的图画迷了眼,心底又多几分想和李子怡对立的心思,竟误了泓昀终身。
但这件事真的与赫娅有关系吗?或许她只是路过,只是碰巧,只是……
“娘娘,公主求见。”就在皇后思绪万千时,许久不露面的淑慎却来了。
“臣妾要不要……”
“不必了,你也不是外人。”叶容敏毕竟是有些眼色的,猜想淑慎来定时为了梁婕妤的事,本想回避,没想到皇后倒觉得没必要。
淑慎缓缓走进来,面上是清冷的神色,一身素朴如梁嗣音的衣衫,一步步走得那么稳。
“儿臣参见母后,见过婶婶。”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叶容敏起身搀扶她,将她送到皇后身边,容澜抚摸她稚嫩的面颊,心疼地说:“几天不见,竟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你若再这样母后不让你住在符望阁了。”
淑慎淡淡一笑,却避开话题,直接说明来意,“母后可否下一道懿旨,让儿臣去一趟冷宫,儿臣想见见梁婕妤。”
“慎儿……”
“儿臣知道母后顾忌父皇,您这里若不成,孩儿就去涵心殿外求父皇。”淑慎何其有心思,一步棋就逼将容澜。
容澜一愣,可她毕竟是皇后,遂肃容道:“慎儿你还是孩子,你眼里的正义是纯粹而感情用事的,你不了解大人的世界,你不能用你的价值观来品评眼前的事。父皇不许任何人见梁婕妤,未必是弃她,或许这也是一种保护,你懂吗?”
淑慎不言。
容澜再道:“你若信得过母后,就静静地等着,总有一天你能见到她,这也是母后的许诺。”
淑慎眼眶微红,“母后,您相信梁婕妤吗?”
容澜点头,亦道:“可是她这样的态度,又让母后不敢去相信。你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母后要统领六宫,就不能用情感冷暖做标尺,刻板的规矩才是母后度量每一个人的准则。”
淑慎又问:“梁婕妤会死吗?”
“此罪当诛,但如今没有定罪她暂时不会有任何事。但未来如何,母后不敢对你保证。”
“十四叔呢?”
容澜眉头一颤,见淑慎神情凝重不容她再迂回这个问题,只能直白相告:“十四叔他不会死。”
淑慎静默了许久,到底没有落下泪,她似轻轻叹了口气,只依稀听得说:“孩儿明白了……”
明白吗?淑慎你真的明白吗?
离开坤宁宫时,叶容敏与淑慎同行,晏磷幼时与废太子感情甚佳,连带他们夫妇俩疼惜这个孩子,只是淑慎是荤素不近的人,夫妇俩曾一度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眼看着她进宫后跟着梁婕妤转变性情,却是又这么一夜之间回到从前,叫人不胜唏嘘。
“婶婶。”临别时,淑慎突然开口。
叶容敏笑问何事,淑慎道:“云葭她们如今还和三皇嫂她走得很近吗?”
“你三嫂偶尔会接她们过府里去玩耍,偶尔她也会来家里做客。”
“婶婶。”
“嗯?”
“往后少和她来往吧,云葭还有姐姐她们是最单纯的,别被带坏了。”淑慎很认真地说罢,福一福身转身告辞。
叶容敏愣在原地,一时没回味她话中的意思,待回过神淑慎已走得很远了。心想可不是这样吗?不管那件事同赫娅有没有干系,若是别的孩子只怕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她却不管不顾地站出来指证,其心就有待考量。自家孩子都是蜜罐里长大只晓得世上有好人没坏人,如今想教也难了的主儿,还是如淑慎说的,少与她接触为好。
这边,淑慎回到符望阁,李从德瞧见惊讶道:“今日书房那么早就下学了?奴才该死没能去接主子。”
淑慎没说话,径直朝她的屋子走,却见谷雨从母妃的屋子出来,手里捧着一只包袱。
“这是什么?”淑慎走过去。
谷雨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淑慎竟提前回来了,往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地说:“是秋衣,天越发凉了,奴婢奴婢……”
“你要送去冷宫?你知不知道擅自去哪里,你会死的。”淑慎皱眉,一把夺过了那只包袱。
谷雨又哭了,跪下道:“奴婢死不足惜了,可是怎么好让主子在那里受苦,她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穿着那一身衣服就进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公主,就让奴婢去吧,奴婢就是死了,也不后悔。”
她越说越伤心,捧着脸大哭,在她看来,主子有今天全是她害的。
“你死了谁往后再伺候她?”淑慎将包袱扔在地上,严肃地对谷雨说,“从今天起我不许你再哭,你再哭我就让母后逐你出宫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她,谷雨你给我听好了。”她又转身看向从德他们,朗声道,“父皇没有下旨降母妃的罪,她只是住在那里而已,你们都把腰给我挺直了,不许哭不许期期艾艾,谁要是再给符望阁丢脸,别怪我不客气。”
静默,符望阁静得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喘息,谷雨停止了哭泣,木愣愣地看着淑慎。
“母妃很快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她坚毅地看过每个人,转身回屋去了。
她守不住原来的家,留不住亲生的爹娘,这一次她应该能守护符望阁,守住这个家吧。关上门,凭倔强如她,还是落下了泪,她太想念嗣音,太心疼嗣音,她何尝不想将那一包衣裳送去给她御寒,那里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渴了可有水喝,冷了可有衣裳穿,寂寞了……可有人陪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