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啊,你们究竟是怎么了?
淑慎将自己蜷缩起来,她不能给别人瞧见自己的软弱,可这一次除了伪装坚强,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日暮徐徐,越往冬天,夜越长日越短,泓晔再来时,天色就已经暗了。
“皇姐,母后没有答应吗?”泓晔似乎也无心功课,终是放下了书本。
淑慎临字的笔没有停下,只是嗯了一声。
泓晔见她眼角发红,猜想是哭过了,不免有些心疼,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泓晔,你问过泓昭了吗?”可淑慎突然问。
“问过了,还是那晚的话。”泓晔道,“不过有些奇怪的事,最近他开始用心在课业上了,也不嚷嚷着骑射武功,连太傅都说他有长进了。”
淑慎搁下笔,看着泓晔问:“你信吗?”
泓晔很认真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回答:“我信梁婕妤的清白,其他的事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父皇也是这样?”
“父皇他……”泓晔顿了顿,回答,“那天的事在场的人都看到了,皇室子弟、世家贵族许许多多的人,只怕现在都能传到最南边了。父皇不可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用‘信任’来维护梁婕妤,他是皇帝啊。父皇能做到如今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是父皇不想查出折腾了这些事的人吗?这不是太可恶了吗?母妃她与世无争,难道被父皇宠爱是她的错?”淑慎恨,显然这与她平日的理智相背。
泓晔不想否定她,但还是说了句:“皇姐难道忘了,这是在皇家。”
“是啊……”淑慎冷静下来,满面的挫败。
泓晔静默地看着她,回头见谷雨、从德等都离得远,低声说:“皇姐,过几日我带你去一趟冷宫吧。”
淑慎一愣,泓晔再说:“那些小太监可有办法了,我若说要去,他们会上赶着巴结的。”
“好,那我等你啊。”淑慎忙点头。
谷雨立在远处看着两个小主子说话,心里还惦记那一包衣裳,现在天越来越冷,冷宫里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呢?一时伤心要落泪,又因怕淑慎责备而强忍着,很是痛苦。
不久夜幕降临,今日古曦芳亲自来接泓晔,更带了许多精细的点心给淑慎,嘱咐她好好吃饭才离去。
祥儿给淑慎布菜时便嘀咕:“如果宫里的主子人人都像古昭仪就好了,年夫人还有刘婉仪,真的太过分了。”
淑慎不语,安静地吃饭,她的确该好好吃饭,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才能守护符望阁,而心里则更期盼泓晔带她往冷宫去。
涵心殿里,皇帝终于看完手里的奏折,方永禄便忙唤人传膳,彦琛却道:“要一碗小米粥就是了,朕没什么胃口。”
方永禄不敢违逆,待传上小米粥,伺候皇帝吃罢又上茶,彦琛也不喝,只是负手立在窗下看满天星河。
“皇上您站在风口,小心龙体啊。”方永禄明知不该多嘴,但是如果皇帝真的因此病了,他就该死了。
“一会儿去景阳宫,派人去知会一声。”皇帝背对着方永禄如是说。
方永禄一愣,但很快应下了,正转身要走,皇帝又叫住他,“不必了,朕直接去吧。”
方永禄没说什么,心里却明白,皇帝该是忍不住要调查那件事了吧。犹记得在北边,皇帝每日闲暇和自己说话时,三句不离的就是符望阁,皇帝自己没有察觉,他自然也不能点明。可自中秋至今,皇帝再也没提起她,也见不到她,天晓得他是怎么熬过这每一天的。连方永禄都敢相信梁婕妤的清白,难道皇帝不信吗?
他不是不信,他是不能信,就因为他是皇帝。
至于年夫人,这么久以来皇帝临幸各宫,唯独没踏足的就是景阳宫,就连选侍王绘竹也有一夜侍寝,对景阳宫的特殊对待是显而易见的。
没有繁冗的队伍跟着,仅彦琛、方永禄和一盏宫灯,皇帝缓步来到景阳宫,这个地方竟是久违了。
宫门里有莺莺笑语传出,是嬷嬷宫女们在逗泓暄。守门的小太监瞧见皇帝和大总管来了,一边磕了头就要往里去通报,却被方永禄拦住。
皇帝信步入内,正巧年筱苒从正殿出来,笑意融融的唤她的儿子,“暄儿,来母妃这里。”
虎头虎脑的儿子听得娘亲唤他,转身扔下一干嬷嬷宫女,乐颠颠地迈着小步子朝母亲奔去,却是跑得太急,快到娘跟前时一个踉跄就要跌下去。可年筱苒早有了准备,一步上前将儿子稳稳地托在怀里。
泓暄乐得咯咯直笑,年筱苒抱起孩子,旋身却见到皇帝立在面前,她一惊,那份情怯不知从何而起,美丽的眼眉间布满了悲伤。
梨乐梨安忙上来抱走小皇子,年筱苒敛一敛衣袂走上前,周周正正地行了礼。
“父皇。”泓暄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叫人以外的是,他竟然认得这个并不太常见自己的父亲,这也许就是骨血相连的神奇。
梨乐扭不过泓暄,将他放到地上,他乐颠颠地跑到彦琛膝下,扯一扯他的衣摆,眼眉笑得都挤在了一起。
“父皇,抱抱,父皇,抱……”
年筱苒看着这一幕,莫名地涌出热泪,自觉失态后转过脸去擦拭泪水。彦琛却俯身去一把抱起肉鼓鼓的儿子,轻轻捏着他的脸颊,“泓暄快些长大,好替父皇分忧。”
“长大,泓暄长大。”泓暄学着父亲的话,他似乎很开心,伸出藕一样结实浑圆的手臂捧着父亲的脸,忽而照着彦琛的脸重重亲了一口。
年筱苒愣了,心里益发得酸楚,这个狠心的父亲见过儿子几回呢?可泓暄却与他那么亲厚,自己也不曾教过他这些啊。
彦琛阴霾了许久的脸上泛出一抹喜色,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久违的天伦之乐暖了他冰冷了好久的心。
“要快些长大,保护你的母妃,为父皇分忧啊。”彦琛又说,随即示意梨乐上来抱走儿子。
“进去吧,朕有些话想和你说。”松开儿子后,彦琛负手往正殿里去,见年筱苒呆立不动,回首说了这句。
寝殿内,梨安带着小宫女重新换了蜡烛、奉了热茶,便默默退散去。
久不侍君,年筱苒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过中秋那晚后她就一直在等皇帝,她知道彦琛一定会来问自己,等啊等的,就在她都快忘记的时候,皇帝终究来了。
“你把泓暄养得很好,辛苦了。”彦琛喝茶,选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做开场。
年筱苒知道他没话说,但还是应了:“泓暄是臣妾的儿子啊。”她看着彦琛,见他眉头紧锁、心神不宁,一咬牙开口说:“皇上若想问臣妾什么,臣妾知无不言。”
彦琛放下手里的茶碗,缓缓抬眸看着面前的女人,对于嗣音炙热的爱,让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对年筱苒到底有过怎样的情分,可至少他们是夫妻,也曾经欢乐过,床笫间的温存亦非毫无人情。
可如今,即便这些日子他屡屡招幸后宫,但面对每一个女人,他都无法让自己去多看一眼她们身上可爱的地方,床笫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宣泄,他感受不到嗣音在怀里时带给自己的温暖。
彦琛将年筱苒拉近,忽地激吻她的红唇,手臂紧紧地将她圈在身体里,那种强烈的占有欲中竟掺杂了几分恨。
“唔……”年筱苒呻吟,身体和嘴唇都感觉不适,甚至疼痛。
“唔……”她本能地推开皇帝,但用力过猛连自己也摔了下去,跌倒的重创让她清醒,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要拒绝?
彦琛俯身下来捏着她的下巴,深重的气息逼迫年氏不敢睁开眼,“那一次她失声,是你下的手对不对?”
年筱苒顿时脸色惨白,红唇发颤,不知如何回答。
“你想嫁祸给贤妃吗?因为那东西只有他们李家才有。”彦琛道,“你恨她害了你的孩子,所以要利用嗣音来嫁祸给贤妃吗?”
年筱苒泪如泉涌,心里的梗生生地堵在胸前,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朕不追究,不代表朕不知道。”彦琛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朕不是想大事化小,朕只是想给你机会,朕知道你没有害人的心,你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皇上……”年筱苒哭出声,“臣妾……”
“可你告诉朕,为什么又要对她下手?你真的看到了什么吗?你真的看到了吗?”彦琛的语调似恨毒了一般,每一个字都直插年氏的心房。
年筱苒大哭,泣不成声,纤瘦的身体颤抖抽搐,她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委屈?
“如果你非要变成第二个贤妃,那朕就要把泓暄抱走了,朕不能让她跟一个心肠歹毒的娘长大,然后毁了他一生。”彦琛松开了手,站直。
身体的束缚解开,年筱苒便即刻瘫软下去,她匍匐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泪水汨汨地滑落。
“那一晚,你真的没有对朕撒谎吗?你看到梁嗣音和晏砷在一起……”后面的字眼,彦琛终究说不出口。
泪水迷糊了视线,年筱苒根本看不清面前的皇帝,她本不该如此狼狈,若非皇帝提那件事,她又怎会崩溃心底的防线。
可是……
“筱苒,过去的事朕不会怪你,若要怪你何必等到今天?”彦琛稍温和几分语气,又蹲下身子扶着年筱苒的肩膀,在问她,“你真的看见那些了吗?”
“是……臣妾没有骗您,臣妾从景阳宫回来后就遇到郡王妃和刘婉仪,臣妾……真的看见了。”年筱苒抽抽噎噎地答。
“你骗朕!”彦琛怒极,这不是他要的答案,这不是!
他的梁嗣音怎么会背叛自己,怎么会?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是错了的,他信嗣音,他比任何人都信嗣音,可是他又不能信,因为他是皇帝,谁又知他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