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端着汤药进来,一边照顾女儿喝下,一边将首饰细细地看,因笑:“恐怕宫里其他人未必有这样好的,贤妃娘娘倒十分客气。”
语芙却在一旁嘀咕:“宫里还有什么人呢?林修容不过摆着看的,皇上连话都不会对她多说,储秀宫那几个算是没前程了,咱们主子一走,这宫里皇上能看上眼就剩贤妃了,恐怕眼下她一人霸着皇上,过些日子就能怀里抱一个白捡的,肚子里又怀一个。”
听荷忙上来掐她:“你几岁了,还和素然一样说话没轻重。”
弥月不以为意,只静静地垂眸微笑:“就算这样,也再正常不过。”
“可是主子……”
这话题本要继续,然外头突发的骚动打断了她们,因有马蹄凌乱的声响,听荷警觉地奔出去看,之后众人不见她回来只听喊着“公主”却不知什么事,弥月觉得不对劲,不等母亲和语芙阻拦就冲出了屋子。果然见含润骑着马满场乱跑,那马儿想必是受了惊,纵然含润自幼骑马也驾驭不住,众人急得乱喊乱叫,可含润耳聋哪里听得见。
“含润!”弥月也急着大喊,可含润不止听不见,她坐下的马匹许是又被越来越多人所惊吓,撒开蹄子就往场外冲,眼看着就一头扎进了马场边上的丛林。而那里头树木葱郁枝节横生,这样骑着马闯进去,必定受伤甚至丧命。
“怎么办?怎么办?”弥月急得六神无主,然此刻却突然有一匹棕马从边上的马房蹿出,紧跟着含润的行迹追了过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侍卫们纷纷骑上马,但不等他们跑进丛林,已见方才跟去的那人策马归来,而含润也好好地被横挂在了他的马上。
“公主。”
“公主。”
马儿停在弥月面前,听荷和叶夫人都迎了上去,含润虽安然无恙可受惊不小,被放下来后就躲进叶夫人怀里瑟瑟发抖。弥月更是心疼又生气,怒不可遏地扬手在含润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后旋即就转身回屋子。
但到底不放心,回去后躲在窗下偷偷看,可弥月却不经意地看见那个刚才救下含润的男子,此刻正对着哭闹撒娇的含润微笑,那笑容温和亲昵,仿佛是看自家孩子。
然弥月再要细细看,那男子已收敛目光转身隐入人群,窗前视线本就有限,不过眨眼功夫弥月就再找不到那个人了。
“总觉得哪儿见过似的。”弥月自言自语,正发愣的时候母亲已带着含润归来。
“别生气了,公主都吓坏了,往后再教训也不迟。”叶夫人怕女儿又责备含润,先护起短来,拉着女儿一同在暖炕上坐下,含润怯生生地躲在叶夫人身后,不敢正视弥月。
弥月朝听荷使了眼色,她便笑盈盈上来地给含润检查有没有受伤,语芙也打水拿了干净衣裳来,折腾半天才把蒙了一脸尘土的含润拾掇干净,含润偷眼瞧瞧,见弥月脸上丝毫没有怒意,立刻就腻上来缠着不肯走,叶夫人大笑:“到底还是孩子呢,罢了罢了,有惊无险的,谁也别计较了。”
弥月本来就是心疼多过生气,此刻见含润卖乖撒娇,自是没脾气,与她在手心写字说了几句话,一场风波总算过去。
不多久,受惊的含润就因疲倦而卧在她身边睡着,叶夫人也被劝去休息,听荷陪弥月坐着绣些小肚兜,无意中说起:“倒没赏那个马夫些什么,到底救了公主。”
“是这里的马夫?不是侍卫?”弥月嘀咕着,“我才刚瞧了两眼,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还以为是从前跟在皇上身边的侍卫,眼下调来保护我的。”
听荷自然没有多想,只笑道:“一会儿去把人找出来,主子问问便是了。”
弥月却道:“还是别找了,我刚瞧见那人自己走开,不是那种卖弄邀功的人,想必是不愿出风头扎眼,我们特特去找他,恐怕要糟蹋了人家的心意,往后若有机会再谢他也不迟。”
“是。”听荷虽答应,可见弥月神情不展,却不知从哪儿问起,而她根本没多想刚才救人的那一个,还以为主子心里有别的事,遂说些有趣的事逗弥月开心,之后含润醒来玩闹嬉笑没事儿人似的,终叫人心安。
不过这回虽没闹出大事儿,到底还是叫王府和宫里都知道了,两日后宏晔单独见泓曦时,便替女儿向皇帝请罪,泓曦只是笑:“润儿有分寸,朕放心得很,她难得与叶宝林这样投缘,叫她好好玩一玩,皇兄别拘着她。”
不过这儿女家常的话说不过三两句,要紧的正事就让兄弟俩皱了眉,皇帝之所以单独见兄长,也因此事暂不宜在朝廷公开。是说东北今年开春气候骤然回暖,积雪融化较之往年迅速许多,老百姓和官府都不及提防,因此酿出许多灾祸,甚至有地方因雪水而造成山体滑坡,灾情不容乐观。
“他八百里加急送来奏折,要朝廷拨款赈灾,救助百姓的确是朕和朝廷的责任,可他是不是忘记了,朕每年拨给东北的钱款里,都有这一笔未雨绸缪的钱?”泓曦怒而盯着桌上横陈的奏折,“恐怕是他把银子挪作他用,这节骨眼儿上才捉襟见肘。又或者他有钱不用,存心讹朝廷,难不成朕只供养他东北一处?”
宏晔尚冷静,劝说:“天灾无情,皇上若不作为,会失了东北百姓人心,真有一日叫他们指着老七活下去,只怕……”
“百姓是朕的,朕不能不救。”泓曦抬眸看着皇兄,“钱不能白给,朕要派赈灾御史前往,皇兄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宏晔愣一愣,皇帝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他不及细想,而真的去想,也的确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或者说他不知道皇帝要这一个人到底去做什么,而此行是否有危险,皆未可知。
泓曦见兄长发愣,也知是为难了他,且他心里实则早有了答案,遂淡然一笑:“朕说一个人,皇兄看看是否合适?”
宏晔眼神晃了一晃,轻声应了。
同是这一日,因袁氏册封贤妃,皇帝特恩许其亲人进宫探视,袁家女眷一早就来了宫廷,虽然年节上也见过,但碍于场合并没有好生说话,此刻袁夫人单独和女儿坐在寝殿里,母女俩手挽着手,自女儿四月里入了宫就没再这样亲昵过,可怜天下父母心,本该为女儿受封高兴的袁夫人却眼含热泪,一遍遍摩挲着女儿白皙的手背舍不得放开。
“夫人怎么落泪呢,娘娘这样风光,可是如今宫里独一无二的,您该高兴啊。”尔兰来换了新的茶水,劝了袁夫人后便说要去照顾大皇子,也是提起了承诺,袁夫人叹息,“有大皇子虽好,可娘娘那一胎若保得住,眼下也该生了,真真可惜。”
“如今承诺就是女儿的儿子,这更是皇上的恩宠,不好吗?”袁沐琴淡然,取帕子让母亲拭泪,“小皇子生来就没了生母,我的孩子没见天日就去了,恐怕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吧。”
袁夫人也知无奈,又关切:“娘娘身体可好?皇上如今盛宠娘娘,娘娘要好好珍惜。到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一样,何况您还那么年轻。”
袁沐琴静静听着,微笑点了点头,而她心里那一点落寞又有谁知道,为什么母亲对自己如此恭敬,一口一声娘娘一口一声您,却不知此刻叶弥月在她母亲身边,过得怎样。
“太妃娘娘真是很好,还让臣妾多多进宫陪她说话,说是自家姐妹不要客气。”袁夫人想起古太妃的客气,欣然絮叨着,“自然臣妾知道分寸,哪能真就常常入宫呢!不过啊……”她顿了顿,细细看自己的女儿,压低了声音说,“看得出来太妃娘娘很器重娘娘,太妃娘娘当年生养了那么好的儿子,却偏偏没有做太后的命,臣妾觉得她言语之中是有几分将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期望着娘家能出一个皇后呢。”
袁沐琴心里一沉,没想到母亲竟说了这样的话,她素来知道母亲不是精明能干的女人,可没想到看似温婉敦实的母亲,心里也没少了世俗可悲的欲望。
“女儿眼下已是贤妃,皇上隆恩浩荡,女儿已经很知足。母亲的心意女儿明白,但这样的话在这里说一说便罢了,千万不要对父亲兄弟更不要对外人说。”袁沐琴不能责备母亲,但不得不压制她的欲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母亲难道不想女儿一世安稳?”
袁夫人好不尴尬,呆了片刻才说:“臣妾糊涂了,娘娘自小就有主张,臣妾哪里懂宫里这么多事,还请娘娘保重。”
袁沐琴却脱口而出:“母亲,叫我一声琴儿不好吗?”
袁夫人愣住,却又在许久回过神后,应了声“是!”
那之后,母女间的叙话变得异常尴尬,袁夫人竟是始终放不开,终是袁沐琴不愿母亲再难做,主动请母亲离宫。本以为会依依不舍的别离变得沉静漠然,袁沐琴立在宫门前看着在内监带领下,家中女眷簇拥着母亲缓缓远离,直到再看不见身影,才对尔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算明白了。”
尔兰尚以为主子是舍不得家人分离,可劝慰了几句袁沐琴也丝毫没反应,只能提一提承诺好不好,才总算见她有了几分兴趣,正说要去看看孩子,却有尔兰手下的人赶回来送消息,倒是叫她惊一惊,忙来告诉主子说:“皇上才下了旨,说东北融雪成灾,派了赈灾御史前往,谁能想到竟是用了叶宝林的父亲,那可是戴罪之身的人呐。”
袁沐琴也是一惊,可细想想,叶弥月的父亲获罪前供职在工部,如今赈灾一事少不得修路造房,他虽不见得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除了戴罪之身,也无可挑剔之处。
“还以为叶宝林离了宫就不会有下文了。”尔兰嘀咕着,“这一下倒好,该掀起多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