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雍来后的第三天,就又加建了一处粥棚,且所有的粥棚都加了馒头,中午灾民碗里还能多点大锅炒的白菜。
灾情不过缓解了几天,夜雍派去那些相对富饶的城里收粮食的手下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在他们前去购买粮食的前两天,粮食已经被人以每石八百文的公价收走了,大多数农户家里都没有多的粮食可卖了。
他们的人将潍州附近的芩州,卉州,沅州,沪州都走遍了,也只购得六车粮食,除却北街聚集的灾民需要吃饭,还有许多灾民等着官府派米才能接的开锅。
为了避免灾民认为官府收不到粮食,以为粮食稀缺而引起粮价上涨,夜雍让下面的人不要声张,让他们把六车粮食装成三十车,每车只有上面几袋放粮食,下面的米袋里就装土或沙子,总之——不要让民或米商认为官府没有足够的粮食。
第二天中午,运梁车就在官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不少人在看见这阵仗后,都开心的欢呼起来。
有了这么多的粮食,就表示粮食的价格不会涨起来,而无钱买米的贫困户也不怕领不到米,北街流落街头的灾民们也就不怕领不到粥了!
莫梨儿知晓夜雍这样做的办法是为了暂时先稳住灾民们的情绪,但六车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
“目前看来,百姓们都信了,认为官府有足够的储备粮食。”莫梨儿看着夜雍近在咫尺的背身,认真的问:“王爷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先等三天,在做下一步打算。”夜雍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顿了顿,又翻过一个茶杯,又倒了一杯,笑着说:“先坐下喝杯茶。”
“……”莫梨儿淡漠的站着,没有动。
自从前几天她对他有了看法之后,虽然白天还是会协助他治灾,但除了正事外,她甚少跟他说话,也尽量保持着与他的距离。
夜雍心里清楚,所以才在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后,略微犹豫了下,才又为她倒了一杯。
莫梨儿虽不知他为何要先等三天再做决定,但也没有多问。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听闻潍州有家羊肉汤店,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二三可知在哪?”夜雍似乎对她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语气一如既往般带着温暖的笑意。
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去喝羊肉汤!
莫梨儿不冷不热的回答:“知道。”
“那就带本王去尝尝鲜?”
“是!”莫梨儿这般语气和行事态度,倒像极了心高气傲的侍卫,反倒让夜雍觉得有趣了。
夜雍喝完茶,两人刚出门,就有人匆匆忙忙的跑来拦住他的路,鞠着身子递给他一封信,恭敬道:“王爷,刚有个人来送信,说是有要事,务必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中。”
“来的真快!”夜雍接过信,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
莫梨儿有些奇怪的微皱起眉,看着他的侧颜。
信没有署名。
看完,他将信塞回信封,有些遗憾的侧过脸看着莫梨儿,笑着说:“看来今天是喝不成羊肉汤了!”他扬起信封,“有人做东请客!”
莫梨儿的目光落在了信封上。
什么人会来请宁王吃饭?
她联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微皱起眉,疑惑的问:“可跟粮食有关?”
夜雍没有直接回答,但笑起来的模样带着赞许。
到了约定的酒楼,雅间内,等候他们的人是个年约三十的男人,穿着锦衣,头顶白玉冠,见了他们便赶紧起身作揖礼,笑的春风满面:“在下苏远生,见过宁王爷。”
夜雍直接坐下,这让苏远生有些尴尬的身子僵了下,他顿了顿,才继续笑着问:“不知在下可否坐下与王爷说话?”
夜雍好笑不得,温暖的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反问:“你既有胆量找本王谈生意,又何须本王开了口你才能坐?”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苏远生识相的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茶,在给夜雍倒时,却被夜雍伸手拦住。
苏远生抬眼看他,“王爷这又是何意?”
夜雍微侧脸,莫梨儿就懂了,立即上前去接过苏远生手中的茶壶,平静地说:“我来就行。”
苏远生脸上的一点笑意退却,直接坐下。
他的表情有些难看,不过夜雍全当没看见般,毫不在意。
莫梨儿倒好茶,将茶壶刚放好,他又吩咐道:“去点些招牌菜。”
“是。”莫梨儿领命出去。
雅间内,只剩下面带笑意的夜雍和表情僵硬的苏远生。
可能是被夜雍的态度呛到了,苏远生也不先开口说话。
夜雍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等着。
一楼,莫梨儿吩咐小二做些店内的拿手小菜端上去,小二点头哈腰的记下,转身刚要走,莫梨儿又叫住他。
“爷,还有什么吩咐?”小二笑嘻嘻的。
莫梨儿顿了顿才问:“可有锅贴?”
“有嘞!也来一盘?”
“嗯。”莫梨儿点头。
“好嘞!爷您还要啥,尽管叫我!”小二说完就转身先去忙了。
莫梨儿上楼回了雅间,也能感觉到雅间内低压的气氛。
苏远生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表情既难看,又为难,目光时不时的看夜雍一眼。
两人都知这一顿饭意味着什么,可夜雍却悠哉得很,见莫梨儿进来了,反而还开口跟她说起了话。
“二三,你点了几个菜?”
莫梨儿还愣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听小二说的,应该是七个。”
“可有汤?”
“我让小二上点招牌菜,小二说那就先上七八个菜,不够在加,却没说过有没有汤。”莫梨儿顿了顿,问:“要不我去问问?”
听他们俩在这里说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苏远生的表情就更着急了,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王爷。”他打断他们俩。
夜雍这才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笑着问:“苏先生想喝什么汤?本王让二三去给你点上。”
“王爷。”苏远生抬手向他行礼,放下后才皱着眉头极其认真地说:“既然王爷知晓在下今日请你来的用意,又何必故意闭之不谈呢?”
“你既不提,本王又从何谈起?”夜雍看似慵懒,可目光却注意着苏远生的表情变化和举动。
莫梨儿这才明白夜雍的用意不在汤,他这样的态度只是想让苏远生坐不住而已。
“今日运来潍州赈灾的粮食,恐怕没有灾民们看见的那么多吧?”苏远生也不多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夜雍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这粮食都在苏先生手上,本王只得想办法先让灾民们认为官府有这么多粮食,先稳住了灾民的情绪,自然会有人来给本王卖粮食。”他微抬下巴,开玩笑似得语气轻松的说:“这不?中午假粮食运来了,下午这有粮食的人就找来了!”
苏远生根本就笑不出来,甚至还有些紧张。
夜雍看在眼里,继续笑着说:“不过本王不是商人,这买卖的事本王不懂!既然苏先生是要卖的,那就说说苏先生手里现在有多少粮?准备以每石多少钱的价格出给本王?”
苏远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让自己镇定下来后说:“在下本就是做粮食生意的,现下手头有约千万石粮,王爷要是能吃下大半,就按每石三两银子算。”
“不愧是生意人。”夜雍听着他狮子大开口也依旧面不改色,“每石八百钱收来的粮,不过几天,价格就翻了几番,这一单生意下来,这辈子怕是都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苏远生这才扯出一抹笑来:“不知王爷准备要多少?”
夜雍没接他的话,而是反问:“发国难财,不知苏先生以为,这向罪名该怎么定?”
“……”苏远生的表情顿时又变了,不快的说:“苏某不过是个做粮食买卖的生意人,年年秋收之际都会大量购粮囤粮,等到价格上涨在转手卖出,只不过今年恰巧赶上了潍州饥荒,这怎能算是发国难财?”
“怕不止是遇见了今年的潍州饥荒,还恰好赶在了本王前两日大肆购走了潍州附近城里的粮,最巧的是,你知晓本王缺粮,还特意来找本王高价出手。”夜雍笑着问:“不知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能不能定苏先生个罪?”
这时,小二端着菜进来了。
莫梨儿将小二拦在门口,接过盘子点了下头,小二就意会的带上门出去了。
她将菜放到桌上。
夜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笑着说:“苏先生选的地方不错。”
苏远生脸色难看极了,极其不快地说:“王爷若是觉得在下卖的价太高了,那这生意也就谈不成了!三两银子王爷不要,过几日,怕是五两都买不到了!”
他说完站起来就作势要走,夜雍说了声慢着,他便以为有戏的停下,嘴角爬上一丝不屑的笑。
奈何夜雍偏偏是个不吃这套的人,喊他停下也并非为了这未达成的交易,而是风轻云淡的说了句:“既然苏先生请本王来的,就算不吃,也得把帐结了。”
“……”苏远生被他这句话气的脸色涨红,强忍住愤怒恨恨地离开了雅间。
莫梨儿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过去关上门,见夜雍还那般平静的吃着菜,有些不解的皱起眉头,担忧的问:“宁王?”
那六车粮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尽管苏远生在这种时候高价倒卖粮食十分可恶,但谈崩了对他们来所也并没有好处。
她不知为何夜雍不是跟苏远生还价,而是直接施压。
“去悄悄跟着他,找出他上头的人。”夜雍侧过脸看着她,笑着问:“以你的身手,这点小事应该不成问题吧?”
莫梨儿还有诸多疑问,却还是抬手行抱拳礼:“是。”
她转身准备走时,他才再次开口:“只有替人办事,才会着急和紧张,怕把事情给办砸了。若他真只是个粮食商人,怎不等着坐地起价,卖更高更好的价?”
莫梨儿没说话,但心中的疑惑倒是解了。
看来他故意让这笔交易谈不拢,就是为了找出在背后操控苏远生的人。既然苏远生无法将这么大批粮出手,就肯定要给背后的人一个交代,自然就会有所行动。
要么是亲自去见,要么,是派别人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