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人被铁链锁着游街,押往刑场。
他们嘴里都被塞着布,说不了话,有些情绪狂躁,非得两个士兵使劲押着走才行。
不少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或小声议论。
这些人都是近些日子来抓获的暴民。
光昨日在北街就抓了三十多人。
全部带回衙门,关进牢房后,莫梨儿询问夜雍打算如何处置,结果他却只说了一句:“全部处斩。”
莫梨儿吃惊于他如此果断的结论。
若说是一两个,或一二十个人也就罢了!可关押的暴民足足有数百人,怎能一句简单的全部杀了,就真的全部杀了?
莫梨儿向夜雍提出质疑时,他平静如常,好似杀这数百暴民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仍旧像兰芝玉树般站在她面前,肃肃如松下风,风轻云淡地说:“从你们来潍州到现在,一直在控制暴民,有何成果?”
“……”莫梨儿倒真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让官府收养了所有灾民的孩子,让孩子们衣食无忧,从某一方面确实缓解了更多暴民的衍生,但有许多灾民也是无子女的,亦或是子女已经丧生的,这让他们没有顾虑,也无所畏惧。”
夜雍说这些话的时候,就站在关押暴民的牢房里。
由于暴民数量较多,都是每十到十五人关押在一个牢房里,因此也显得很拥挤。他们趴在牢房门上,双手抓着木柱子,嘴里嚷嚷着凭什么抓他们。
莫梨儿看着那些暴民们的嘴脸,就算被关在牢里,他们仍旧不思悔改,甚至认为这一切都是官府的错,而他们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权益”罢了!
剩下的话,夜雍带着她出了牢房才继续说:“对付暴民,就要杀一警百。”
莫梨儿还是有些不忍心的问:“只杀带头的那几个不可以吗?”
“如果跟着闹事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话,仍旧会有人跟着闹事。”夜雍回绝了她的提议,并意味深远的淡笑着提醒道:“还有,你夫君让你来协助我,你只需要把我做的事,做的决定转达给他就好,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我也无法向你说的太明白。”
“……”莫梨儿第一次觉得这只狐狸难说话!
以前只觉得他喜欢吊人胃口,现在看来,他做起事来还无比的果断!
夜桓为何让莫梨儿协助夜雍,他们都是心照不宣的。
说的是协助,其实与监视无异。
所以夜雍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此时,深秋温和干燥的阳光下,莫梨儿和夜雍两人骑着马走在最前头,后面则跟着那数百暴民。
两边围观的街坊们说的话,有些也不可避免的飘进了莫梨儿的耳朵里。
“这么多人,全部都要杀了吗?这也太惨了吧?”
“是啊!这么多条人命,这得流多少血,得多少天才能把刑场的地清洗干净了?”
“你们知道什么?这些暴民又闹事,又蛊惑灾民的心,治灾就要先除暴!”
……
人们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说法。
支持的和反对的都不在少数。
到了刑场上,夜雍亲自监斩。
莫梨儿一直蹙着眉头,表情看着十分难受。
这大概是最大规模的一次斩首了,为此官府的士兵几乎全部出动,防止这些暴民们反抗。
行刑台上,一次两排跪了二十人,刽子手高举的大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夜雍将行刑令举起来,要扔下去时,侧过脸看了眼旁边的莫梨儿,说:“见不得就背过身去。”
“……”莫梨儿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后,就听见令牌落地的声音。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那些处理尸体的士兵几乎都来不及将被斩首的无头尸体拖走,下一批就被套着黑色头布押了上来。
令牌一次次落下,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几乎整个都被鲜血染红了。
莫梨儿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那只笑面狐狸的可怕和决绝。
处决完所有的暴民,夜雍依旧坐在那儿,表情是少有的冷漠。
莫梨儿转过身时,尸体和头都已经被士兵们用袋子装着拉走了,只剩下一些人在往地上泼水,清理遍地的猩红。
这事传到北秋山已是申时,天际已经爬上了一抹霞光。
夜桓正在检查崩塌下来造成事故的山岩。
由于当时砸死人的关系,不少土块都被拉走了,剩下的部分里有一些上面沾染着明矾。
他捏了些沾染明矾的土块撵开,放在鼻子下闻了下,隐隐能够闻到火药味。
这时,有士兵紧急来报,说宁王将关押在牢房的数百暴民全部斩首了!
夜桓一惊,这话让他的心都颤栗了下。
他撵开土块的手逐渐握成了拳,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是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也明白夜雍这样做的用意在哪里,但那毕竟是数百条鲜活的人命……
“知道了。”夜桓看似镇定的外表下,内心却早已是波涛汹涌。
他曾也想过要将那些暴民全部斩杀,以此来防止更多的暴民产生,但是想到那些人也不过是食不果腹的灾民受到蛊惑后才演变的,他又放弃了那样的念头。
某处大宅子里。
夜雍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他们在吃饱喝足后都玩的很开心,只有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夜雍面前,问自己的父母在哪里,有没有吃饱饭。
“他们很好。”夜雍笑的很温暖,“朝廷送来了赈灾物资和粮食,他们都能吃饱穿暖。”
“真的?”小姑娘像是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瞪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真的。”夜雍蹲下身子,像是在跟那孩子保证。
“那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能接我回家了?”小姑娘有些委屈地说:“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在过十天半个月,他们就会来接你回去了。”
“太好了!”小姑娘开心的欢呼起来。
莫梨儿离夜雍的背身有些远。
从刑场离开开始,她就一直刻意的和他拉开了距离。
夜雍有察觉到,却什么都没说,仍旧是那般不可侵犯的姿态。
也许是见了他“嗜血”的一面,莫梨儿看着他跟那些孩子说笑的样子也觉得假,甚至还会想到行刑场上触目惊心的腥红,那让她感到极其的不适。
“王爷。”莫梨儿冷不丁的喊了声。
夜雍起身,背对着她,半响才露出一抹笑,转过身,一如以往般温和的问:“怎么?”
莫梨儿视线向下,没在看他,眉头微皱的说:“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紫莱苑。”
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说完就抬起手向他行了个抱拳礼,果断的转身离开。
夜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也变得无奈起来。
本以为她聪明伶俐,这些事都能想的明白,奈何这女人,还是太善良了些!
何止善良?还有些倔脾气!
太阳下了山,夜桓才回到紫莱苑。
莫梨儿将一天的事都说给了他听。
夜桓只是平静的说了句:“辛苦你了。”
莫梨儿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对夜雍斩杀了所有暴民的事不多过问,便将自己的疑惑提了出来:“宁王杀了所有暴民,王爷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
“特殊时期需要强硬的手段。”夜桓虽在帮着夜雍说话,可眉头却紧蹙着,面色凝重而难看。
莫梨儿实在不能理解。
特殊时期需要强硬手段的话,那为何夜桓一开始不直接用这些强硬的手段?不直接杀了那些暴民?为何还要关着他们浪费粮食?
可现在夜雍这么做了,他却能理解夜雍,甚至说特殊时期需要强硬的手段?
莫梨儿想起曾在回京的路上,坐在马车厢内的夜桓跟她说过的话。
关于“选择”。
他教她,在面临选择时,不该单纯的用善良去判断,而是分析局势,做更有利和更明智的选择。
见她对此事如此耿耿于怀,夜桓才又开口道:“如果一百多个暴民的死,能终止暴乱的发生,就是值得的。”
莫梨儿薄唇微启,却是欲言又止。
她有些失望的看了夜桓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她觉得那些人里确实有不可饶恕的该死之人,但不代表其他人都该死。这样将所有人全部处斩,实在太过残酷了些。
她一直觉得夜桓心地善良,心系天下人,若是做了帝王,是会福泽天下的君主,尽管他一开始并没有杀那些暴民,而是一直关押着他们,可他现在竟然也会赞同夜雍这样的做法。
这让她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