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有些凉。
大夫在房间里为莫梨儿包扎伤口,夜雍就守在门外。
他救她回来的时候,夜桓见了受伤的莫梨儿,看夜雍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但莫梨儿跟他说了这些事情牵扯到张海超之后,他来不及质问夜雍,就赶忙亲自带人分头行动,要将安置小孩居住的那些宅子里的佣人全部替换掉。
当初张海超不仅愿意将名下的宅子让给那些难民的孩子居住,甚至还热心的亲自招了照顾孩子们的婶婶和做饭的厨子。
夜桓赶到其中一处住宅时,那些孩子刚吃过饭,正在院子里面玩闹。
他带的官兵将那些佣人和厨子全部抓起来时,院子里的小孩都吓到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害怕的看着夜桓。
见孩子们这般反应,夜桓有些不忍心。他侧过脸问身旁的士兵:“现在能找到信得过的人来照看这些孩子吗?”
“这么晚了,怕是不行。”士兵如实回答。
这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直接跪到夜桓面前,焦急地说:“不好了王爷!东安阁的孩子全都中毒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大人已经全都跑了,那些孩子都已经昏迷不醒,高烧不退了!”
“你们在这守着,不得让孩子们有任何闪失!”夜桓愤怒的拂袖转身,迅速赶向东街的东安阁。
东安阁门口已有士兵把守。
夜桓赶到时,里面有两名士兵还在院子里扛那些中毒倒在院子里的孩子回屋。
他走到一个倒在抄手游廊的小姑娘身边,心猛地收紧,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力道重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东安阁一共有十间房,由四名士兵把手,共安置了三十五个小孩,每五个小孩睡一间房,照顾孩子的三个婶婶一间房,厨房做饭的一间房,还有一间房则是士兵住的。
这次中毒,张海超安置的人几乎全数跑掉,而夜桓安排在这里守卫这些孩子安全的四名士兵,也全都中毒倒下了。
夜桓面色凝重地看着床铺上躺着的一排小孩,两名大夫正分别在为其中两个孩子诊断。大夫都垂头丧气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
夕阳隐于山后,天际已爬上一抹深蓝。
梁知府带着人马去抓张海超时,他早已落跑了。
衙门的兵马将苏远生和张海超的住处都团团包围起来。
苏远生这边是幕僚赵大人带领的人马,他刚进去,苏远生就笑着迎接他,问他如此大的阵仗有何贵干。
“张海超在哪?”赵大人开门见山。
“大人,这是苏宅,您说的人我都不认识,怎会知道他在哪?恐怕您是跑错地方了吧?”苏远生装出一脸无奈又无辜的笑。
赵大人瞪了他一眼,扬了下手,士兵就冲进去搜了。
很快,搜完宅子的士兵就跑出来汇报,并未发现张海超。
这时,苏远生又笑着说:“大人您看,在下没乱说吧?”
赵大人心有不甘,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梁知府带的人在张海超的住处搜寻,宅子里的佣人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却又不敢拦下他们。这些仆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管家上前去询问梁知府缘由。
梁知府反问管家张海超的人在哪,管家也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时,一名搜过房间的士兵跑出来,与梁知府耳语时,还用手遮着。
梁知府听完士兵的话,眉头微皱,又威严地盯着管家,严肃地问:“张海超刚刚是否回来过?”
管家愣了下。
“如实回答!”梁知府加重了语气。
“是……”
“他什么时候走的?”
管家吓的跪了下去,惊慌的说:“小的真不知道啊!小的根本就没看见先生离开!至于先生为什么不在家里,小的……小的实在不知……”
梁知府疑惑的皱眉,心想难不成这张家宅子里还有密道不成?
他一声令下,让士兵带人将每间房都仔细检查,看是否有秘密通道。
士兵领命去办。
方才,士兵告知他的秘密消息就是——书房有烧毁过书信的痕迹。
案几上留由一点纸灰残渣,而油灯上的灯芯显然是不久前点过的,手指撵起来非常柔软。
他们以此判断,莫梨儿被救走后,张海超怕事发,专程赶回来烧毁过一些书信,而这些书信,很有可能就是关乎到他背后操控人的。
只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不仅人没抓到,证据也已经被销毁了!
而此刻,张海超早已彻头彻尾的伪装成了受灾流浪汉的样子,跌坐在北街街头,与那些灾民挤在一起,脏衣服,烂补丁,蓬头垢面的样子完全看不清他的真实面貌。
现在城门已关,混在灾民中大概是最安全的选择了。
北街街头的灾民大都是潍州附近村庄里,因饥荒而不得不逃进城来的灾民。夜里就扎堆的睡在街头,官府临时在郊区建起的屋子因离施粥点较远,也没什么灾民愿意过去住。
夜色渐浓。
莫梨儿正在房间内与夜雍商讨事情。
为了避嫌,他们大开着房门。
之前,莫梨儿负伤与那些人拼死一搏时,是夜雍穿着一身布衣,蒙面赶来救了她。
大夫为她包扎好后,夜雍就进了房间,她先承认了自己没能办好事情的错误,又将他到潍州之前,张海超做的那些善举一一讲给他听。
夜雍若有所思,忽的勾起唇角一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得:“好大一盘棋。”
莫梨儿不解地皱起眉头。
“看来组织暴民闹事的人,也是他了。”夜雍顿了顿,又意味深远地补充道:“希望十四弟去的不会太迟。”
见莫梨儿一脸迷茫的模样,他又给她解释道:“幕后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又恰好的好心办了坏事,提出了将那些孩子临时安置在张海超的那几处宅子里,由官府出钱抚养,但照顾孩子的人却全都是张海超安置的,这样一来,一旦他出了什么问题,这些孩子也将成为他的利刃。”
这时,一名士兵紧张的跑来,单膝跪下,神情凝重的禀报道:“王爷,大事不好!据瑞阳王手下的人传回消息,东街东安阁的孩子们全部中毒!现在情况危急,瑞阳王已经在那边处理了!”
莫梨儿惊愕的瞪大眼睛。
她想起自己当初向夜桓献计时的情景,虽是出自好心,对治暴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缓和作用,可现在——
若不是她行动中犯了小错误,让他们发现了她,灾难恐怕也不会如此快的降临到那些孩子的头上!
她懊恼的握紧拳头,几乎都感觉不到肩伤传来的疼痛,眉头紧蹙,那双洒满星辰的眸子此刻充满了自责。
不行!她必须要过去一趟!
她起身,就听见夜雍问:“你现在过去又能做什么?”
“……”莫梨儿侧过脸,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说:“那些孩子中毒跟我也脱不了干系……”
“难道你去了,就能为那些孩子解毒了吗?”夜雍打断她的话,微抬头,看着她愤怒又自责的侧颜,笑的有些无奈。
莫梨儿稍作犹豫,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看看那些中毒的孩子。
她刚作势要走,夜雍也没有强行阻拦她,只是提醒般的说:“中毒的孩子自然有大夫医治,但我们只有一夜的时间找到张海超,如果到了明天,要么关城门,但这会对城内外的人皆造成影响,要么,照常开城门,但张海超也会找机会逃走!”
莫梨儿一脚刚跨出门槛,听见这番话,又停了下来。
思考两秒,她又将脚收回屋内,转过身,居高临下的与夜雍对视着,沉重的问:“十三哥要我做些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安心,那就带人去找到张海超。”
潍州这么大,一个晚上内,要毫无目的地找到一个人,就算她能带领二十人,也并非易事。
更何况对方现在有所警惕,肯定会有意逃避抓捕,刻意躲藏更会增加找到他的难度。
莫梨儿有些犹豫的问:“潍州如此大,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不知十三哥可有好的提议?”
夜雍起身,走到门口与她并肩站着,只是她朝着屋内,他朝着外面,微仰头看着暗蓝的夜空,一轮弯月在乌云后若隐若现。
莫梨儿这才转身,侧过脸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猜想他在思考后便没说话打搅。
片刻,夜雍才将视线落在前方,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道:“现在最好隐藏身份的地方,大概就是北街的难民集中地了,人多,脏乱,大多人都是身份不明,只要稍作伪装,一夜很容易蒙混过去。”
“我现在就带人去北街!”莫梨儿说完就跨过门槛,沿着抄手游廊离开。
经过有士兵把手的位置时,她便招一下手,那些人就跟上了她。
她还带上了夜里巡逻的士兵,离开紫莱苑时,后面已经跟了两行人,约莫二十来人。
刚赶到北街,他们就看见不少灾民都有些惊慌。
莫梨儿询问了一个惊魂不定的灾民,那人害怕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那边,有……有人被杀了……”
莫梨儿心头一惊,迅速朝着前方跑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大堆人围着。
士兵赶紧过去将那些人驱散,给莫梨儿开路。
当莫梨儿看见一个人脸朝下的趴在血泊中时,懊恼的深呼吸一口气,抿紧唇走过去蹲下,抓着死者的胳膊用力将他推的翻了个面。
死者是被歌喉致死,脸上全都是血,脏乱的头发也染血贴在脸上。
这时,士兵递来一块手帕。
莫梨儿接过后,用手帕隔着拨开死者脸上的头发,又擦了擦血迹,直到露出的脸能分辨出他的样子——张海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