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桓封锁了东安阁发生的事情,怕那些难民家属前来闹事,反而耽搁了对孩子们的救治。
他站在屋子里,看着那些躺成一排,嘴唇发紫,额头布满汗珠,还在重度昏迷中的孩子们,心一刻也不敢放松。
几名大夫也在努力的想方设法为孩子们排毒,一个个急的满头大汗。
已经两天了,孩子们的状况在精心照料下也只得到了控制,却没有好转。
若是过了三天还是这样的情况,孩子们的身体就会扛不住,越来越虚弱,此时毒素也会乘机吞噬孩子们的身体,到时也就回天乏术了。
这时,一名侍卫跑进来,站到夜桓身边,凑近他耳语时还用手挡在一旁,低声道:“王爷,指使大刘和陈子买硫磺、硝石的幕后人查出来了!”
夜桓心头一紧,眉头紧蹙,“说!”
“张海超!”
“……”从莫梨儿受伤回来说张海超并不是什么好人的时候,夜桓就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但是现在他人已经死了,到底是谁派人杀的他,又成了一个谜。
那天晚上,张海超周围的那些难民都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当发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恐怕都死了好一会了。
夜桓双手逐渐紧握成拳,一双眸子中充满了愤怒。
半响,他才抬起手扬了下,侍卫立马就退下了。
前些日子,他一直调查关于火药爆炸的事情,派人查探潍州城内,在山体崩塌的前两个月都有些什么人大量购买过硫磺、硝石这些材料。
这种东西除了商人会大批量购买,一般人用到的都不会太多,更何况是同时两种都要购买的。
就算是江湖术士拿来炼药,那也只需要一点点即可。
而且城门守卫也不会允许商人以外的人大量运这种东西进城,否则会被暂时扣留,由官府处理。既然梁知府没有提及过此事,所以夜桓断定对方是在城内分处购买的。
卖这些东西的店铺不多,所以找起来也比较容易。
他们排查掉那些没有同时购买这两样东西的人,剩下的在进行量的排除,最终锁定了大刘和陈子二人。
抓到这两人的时候,他们矢口否认自己买过这两样东西,就算请来店铺老板指正,他们也嘴硬的说是老板认错人了。
夜桓很清楚这两个人也不过是收了银子替人办事的普通老百姓而已,要查出背后的人,必须从他们身上下手。
夜桓将他们关进牢里审问,却不料,当夜两人就被人毒死,而给他们送饭的人也完全不知饭中有毒一事。
看来,对方的人手四处遍布。
那几日,夜桓忙的焦头烂额,一直在处理着这些事情,有时候回到紫莱苑都已是深夜。
而莫梨儿又跟着夜雍在治理灾情,几乎都只有早上能见上一面。
夜桓有时也会反问自己安排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的哥哥办事到底对不对,但现下除了她是他最能信得过的人,他真不知安排谁在夜雍身边最合适。
夜雍不胜烦忧的走到桌前坐下,侧过脸看了眼那些孩子,又望向门口,思考片刻后抬手扶额,闭上眼睛认真的分析着这些事情。
北方的深秋,午后的阳光有些干燥。
起了秋风,有些凉,北街的难民都堆积在了一起。
夜雍约了苏远生沿着景象凄凉的北街边走边谈粮食的生意,莫梨儿就跟在他们身后。
张海超出事后,夜雍派的人查清了苏远生的身份。
他确实只是个粮商,但并没有能力做这么大的生意,也没有那个本钱以八百钱每旦来囤近千万石的粮,这背后是有人支持的。
有人找到他,与他谈了一笔交易,那人出银子让他大肆购粮,在告诉他转卖给何人可以大赚一笔,而赚得的银子五五分账。
这对苏远生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净利润高达一千多万两。
就算潍州情况如此,但苏远生还是没抵得住诱惑。因为他知道,他不做这笔买卖,他们也还会在找下一个粮商来做。
背后那个人自然就是张海超了。
夜雍没有与他多绕弯子,只是带他看看北街如此严峻的情况,这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如果这些灾民在无法安置,到时恐怕又会多出一批冻死的。
“现在这粮食无论你什么价出,赚的也都是你的。”夜雍显然是话中有话,但他并未说的很明白,只是婉转的提醒他。
苏远生也比上次谈判时更有底气了,“现在别说潍州,周围城里的粮也都跟着涨价了!在下也希望灾情能得到缓解,就不在跟着涨,就按咱们上次说的,三两一石,如何?”
夜雍突然停下脚步。
跟着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夜雍不免觉得好笑的勾起唇角,侧过脸去看了眼旁边坐着的一位中年女人,她看起来十分纤弱,身旁依偎的男人也是骨瘦如柴,毫无精神。
秋风阵阵,于这些人而言,真可谓是饥寒交迫。
“一两银子一石。”夜雍虽面带笑意,可声音却异常的冷,透着一股王者般的威压:“你若愿意,本王也不为难你,不追究你与他人勾结干的这些事情,你若不愿意,认为本王强人所难了,那本王就只能派人查到你囤粮食的地方,将此事调查清楚,在问罪!”
“……”苏远生这才慌了:“王爷……”
“你看如何?”夜雍对着他露出一抹温暖的笑。
苏远生擦了下额头的汗,像是狠下心来一般答应:“就按王爷说的办吧!一两银子一石,我一会就派人去运粮,到潍州城恐怕还需要两日!”
“那就有劳苏先生去安排了。”夜雍说完侧过脸看了莫梨儿一眼。
“那苏某就先告辞了。”苏远生行了礼就先走了。
莫梨儿看了他一眼,才将目光落到夜雍的视线中。
他眉目含笑,她却眉头微蹙。
他有些无奈的问:“我若把这灾情处理好了,你是否就不在对斩杀暴民一事耿耿于怀了?”
莫梨儿下意识的侧过脸去看了旁边的灾民一眼,不以为意似得回答:“王爷有王爷的想法,二三不过是协助治灾的,王爷又何必在意二三的想法。”
“瞧你这眉头皱的。”夜雍笑着说这话时,转身伸手用食指揉了一下她的眉头。
莫梨儿微怔。
夜雍从她身边走过。
她有些不自在的将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夜雍去了衙门。
接见他们的幕僚赵大人说梁知府正在查张海超被杀一事,在书房忙着,他这就去通知一下。
夜雍抬手,示意他不用叫梁知府。
“这事你就能做。”夜雍刚说完,赵大人就赶紧行礼:“王爷请吩咐!”
“派人去周围村子里查看,记下都有哪些灾民的房子需要修理,统计一共需要多少银两,然后向本王申报。”
“是!”赵大人领命。
办完这些事,夜雍抬头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便笑着侧过脸,问莫梨儿:“二三可否带本王去尝尝你们说的羊肉鲜汤?”
莫梨儿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跟我来。”
“……”真是冷淡。
她带着夜雍到了那家羊肉汤店的门口,他正要进去,她就对着他的背影抬手行礼:“二三还有别事,先走了!”
夜雍驻足,侧过脸,只见她的背影格外的坚决。
他无奈苦笑,收回视线微仰头,看着羊肉汤铺的店名,心想这姑娘的脾气还真是倔。
这里离东街还有些远。
莫梨儿叫了马车,赶去东安阁。
见到夜桓的时候,他的样子有些憔悴。
他带她到抄手游廊,将一旁的守卫支开后才小声与她说了山体崩塌一事的调查进展,但是,线索到了张海超,张海超却已经被杀了。
他已经让梁知府派衙门的捕快在全力调查了。
现在知道张海超被杀一事的人不多,夜桓让他们调查中尽量保护死者身份,毕竟这段日子来,尽管是有目的性的,但张海超对潍州的奉献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果他被杀的事传开,恐怕会引起不少的骚乱。
官府已经控制了张海超家里的那些佣人,由他建的粥棚也在照常施粥,对夜桓来说,只要能稳住现下的情况,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而最让夜桓头痛的是,东安阁孩子全部中毒的事。
他已经派人请了三天内能请来的全部名医,但这些大夫都拿这毒没办法。
这种毒是逐渐侵蚀孩子的五脏六腑,就算他们想尽办法为孩子们排毒,但是毒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里,根本无法全部清除。
莫梨儿听到这个消息时,陷入了沉默。
三十五个无辜孩子和四个侍卫在等待着死去,这坏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沉重。
夜桓看着她微低着的头,深呼吸一口气后有些苍白的问:“灾情如何?可有缓解?”
莫梨儿也努力调整好心态,声音却还是有些低落:“宁王和苏远生已经谈好了购粮价格,每石一两银子!宁王还去了衙门,让赵大人派兵到周围村子里记录需要修理的房屋!”
“看来进展的很顺利。”夜桓眼睫微垂,眸中神色复杂。
看着他苦恼的表情,莫梨儿正想开口安慰他,一士兵却匆忙跑来禀报:“王爷!门口来了两个灾民,说想见见他们的孩子!我们拦下让他们先回去,他们不依,嚷嚷着非要见自己孩子一面不可!”
“……”莫梨儿担忧地侧过脸看着夜桓。
只见他眉头紧锁,不胜烦忧的说:“让他们明天再来。”
“是!”士兵行礼退下。
“王爷?”莫梨儿感到不安。
“如果那些孩子们今晚还是没有好转,也该让他们的父母来见他们最后一面。”夜桓的声音显得很无力。
这是莫梨儿第一次听见他深感无力的声音,既心疼那些孩子,又苍白无奈。
莫梨儿又何尝不心疼那些孩子呢。
这主意是她出的,如果那些孩子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会自责难安。
莫梨儿侧身微抬头,目光凝重的看着渲染天际的红霞,一阵秋风袭来,几片枯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