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面色冷冷，听听，这叫人话吗？
徐丰见他们二人脸色都很难看，便及时住了口，有些茫然看向周友良，周友良不耐烦地道：“难道说得不对？物以稀为贵，自然是粮多的时候贱卖，少的时候加价了。”
林越淡淡说道：“不知二位可曾走出过这秋平县城？”
周友良越发不耐烦，“我们谈的是买卖的事，跟走没走出秋平县城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林越冷冷地道，“不曾走出这里，你们便不曾看见外面到底有多少人死于战乱之中，更加不知道，粮食对灾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商人重利，我们也是本着‘利’字来的。
“可不管怎么赚钱，都不能把良心泯灭了吧？”
“哎，你这话可就难听了啊！”周友良立刻直着脖子打断她，“什么叫良心泯灭？我们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怎么就叫良心泯灭了？”
林越反而越加从容镇定，“方才你们说过，灾年提价，难道这不是良心泯灭？
“如今外面饿殍遍地，你们还想着怎么大赚一笔，难道不是良心泯灭？”
“嘿！”徐丰笑道，“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口角倒如此锋利！”
“这与口角锋利无关，”林越摆了摆手，“我发现你们很爱打断别人。”
周友良一扯徐丰的袖子，“咱们什么也别说了，听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自然不能口吐莲花，”林越恶趣味的想到，倒是可以口吐芬芳，就怕你们承受不起，“不过是说几句肺腑之言罢了。”
她看了看薛既安，“读书人说的那个赚钱的名言是什么来的？”
薛既安立刻回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对对对，”林越把手一拍，“就是这句！二位都听得明白吧？不用我解释吧？”
周友良翻了个白眼，把手往袖子里一抄，给了林越半个后脑勺。
林越不以为忤，继续说道：“我方才说过，我不反对商人谋利，否则指着什么生活？
“但是，不管什么行业，都要把一个‘德’字放在首位。所谓天有眼，若是谁败坏了德行，迟早会被老天收了！
“对于商人来说，‘德’字体现在哪里？体现在不欺行霸市，不以次充好，不倒卖假货，不哄抬物价等等方面。
“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们都不服。但是，请问一句，灾年提高粮价算不算哄抬物价？”
“当然不算！”周友良理直气壮。
徐丰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他知道，这一次是碰上茬子了，这两个年轻人看起来是大家出身，不通世务，谁知观感和实际情况竟然截然不同！
林越轻笑一声，“周掌柜，请问有钱人会在乎那几文钱的波动吗？”
周友良也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跟林越抗着，“当然不太在乎。”
“那么最在乎这几文钱波动的人是谁呢？”林越不等周友良开口，便抢先说道，“是穷人。
“对于你们来说，几文钱不过是小意思，哪怕是丢了呢，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对于穷人来说，几文钱可能就是全家人一天甚至两三天的口粮了！
“别说灾年，哪怕是丰年，他们一年到头也很难攒下几两银子。甚至有些穷人连银子都没见过。
“丰年，多收了三五斗，他们指望着卖了粮食换些钱，修补家里漏雨的房子，给生病的家人治病，给年迈的父母置办一口薄棺材……
“但，手里的粮食多了，粮价反而降下来了，你们想想，他们会有多么绝望！
“富贵人家可以对着饿死的穷人说‘何不食肉糜’，又怎知，这样的人连肉糜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都不知道。”
她亲眼见过在底层出卖劳动力，连一顿外卖都不舍得买的穷人，也见过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的败家富二代。
来到这里之后，薛既安给她讲述过更加残酷的社会现状。
此刻说起来，感同身受，鼻子都有些泛酸。
“至于灾年，”林越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的日子本来就很艰难了，手里的钱捉襟见肘……嗯，若是逢上这样的世道，说不定为了养老人还要卖儿卖女。
“你们没有逼着他们去做选择，但也是那背后的推手。所以我说，你们何不到外面去走一走看一看。”
周友良大声说道：“那你不是也照样在卖粮食？也不见你们大发善心去施舍啊！”但很明显的，已经有些底气不足。
“我说过，”林越不疾不徐说道，“商人重利，我也是个商人，自然也是看重利益的。
“我很同情那些灾民，若是灾民只在少数，我不介意设粥棚去接济他们。
“但很不幸，现在灾民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救济不过来。而且，一个弄不好，灾民们为了果腹过来哄抢，很有可能造成流血事件，受伤丢命的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我们。
“不管怎样的结果，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那样的事不如不做。
“可我也没有做出任何哄抬物价的举动啊！甚至紧俏的粮食还降低了一些价格，否则的话你们也不会这么急着来找我们理论了，是不是？”
周友良发现她雄辩滔滔，便将目光转向了沉默寡言的薛既安：“小兄弟，你也来评评理，她这样扰乱行情，还这样振振有词！”
徐丰赶紧去拦他，只是为时已晚。
薛既安已经开口：“我以为，她字字珠玑。”
林越脸上笑盈盈的。
周友良脸涨得通红。
徐丰暗暗翻了个白眼，人家很明显是一家人，难道还能向着你说话？
薛既安慢吞吞说道：“圣人说，盗亦有道。”
周友良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们是盗贼吗？”
林越笑眯眯说道：“周掌柜这算是恼羞成怒？他又没指名道姓，你又何必这样急着对号入座？”
周友良被噎得脸更红了。
薛既安这才不紧不慢说道：“灾年哄抬物价，丰年压低物价，与抢掠何异？”
这话叫人难以反驳。
林越继续笑眯眯：“不是不让你们赚钱。可是这钱赚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啊！我们好言相劝，也是为了你们好，是在救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