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贵嫔看了看丁充华,摇头笑道:“看你这张嘴,说的本宫竟在这上头抠门了?来人,现去本宫的库房里取个单子来,专挑最大的宝石最重的金珠,回头充华娘娘不拘赢了哪一个,总之让她亲自挑彩头就是了!”
说完,又转头冲掌珠几个也道:“这也不是格外给她们才有的待遇,你们年轻又活泼,宫里好久没热闹过了,等会无论谁赢了比赛,都只管挑就好。”
掌珠闻言甚是给面子的立即鼓掌,三公主也绽出了一脸的笑容,正要附和几句马屁为自己大姐圆场时,就见长公主果断又出了幺蛾子。
先头她进来的时候,有眼尖的已经留意到了她腕上戴着的一个彩光手钏。要说这手钏也是挺罕有,因不管她人在何处,总有一道七彩的光笼在周身,便如霞光沐下一般。
此时为了显摆,长公主便大刺刺的微微挽起广袖,将如玉凝脂的手腕往人眼前一闪,接着慢悠悠的开口道:“说道金珠彩宝,我日前也得了一样不常见的。这手钏据说是波斯国宝,白日里能泛微光,到了夜间便有七彩星辉盈动。”
在座的无一不是天之贵女,可女人天生对名贵罕有的珠宝首饰便有一种不可理喻的渴望。当下都不由自主的朝长公主围拢过去,就连先前一直定力很好的丁充华都不由看直了眼,咂舌道:“这是什么样的宝物?我竟然生平从来没听过!”
“长公主说的不错,这是波斯国宝……不过,若本宫记得不错,长公主这手钏也定然不是花重金买来的,而是,有人私底下悄悄赠与你的吧?”
“看来贵嫔娘娘知道这东西的由来啊!那就好,回头您与我细细说一说,想起来,我也甚久没有跟贵嫔好好说说话了。”
长公主说着,笑声如银铃一般的飘然而去。众人见她臂间挽着的画帛隐约泛出丝丝缕缕的七彩霞光,不由心中一齐吐槽:下回见这位,定要做好心理准备,看来这位长公主不日就能手摘星辰,脚踏四海……啧啧,就差升天了!
萧玉嬛没有立即跟上长公主的脚步,反而是怔然片刻,然后回转身,先给丁贵嫔行了个礼,低声歉意道:“对不住娘娘,姐姐也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是……”
“玉嬛说什么呢?本宫难得跟你们姐妹两一起热闹过个节,本宫也年轻过,女孩儿喜欢珠宝首饰,本是应该的。咱们是天家,你姐姐是长公主,便是在这上头花销大些,也是应该的。”
丁贵嫔三言两语便将长公主的不敬给捎带了过去,可是刚才那情景,还有她最后的那句话,还是狠狠的刺了刺这些衣着简朴穿戴素雅的后妃们的心呀!瞧瞧,她们这些皇帝的女人都如此寒素,她一个长公主,凭什么就能把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掌珠跟萧玉嬛走到人群的后面,两人挽着手一面赏花,一面说话。
萧玉嬛似有些为自己长姐简单粗暴的个性而犯愁,她低声对掌珠道:“你是不是也瞧不上我姐姐那样的做派?其实……有些事我是不好刨根问底,可是有一样我心里是清楚的,姐姐这两年的花销过大,远超了她名下封地的食邑。我,也不知道她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掌珠是从来不懂银钱方面的事项,反正这辈子打生下来到现在,她就没摸过一下银子金子,于是好奇的开始八卦:“你说到这个,我也想起来了,先头去你姐姐府上,门口地上铺的玉石真是漂亮啊!改天你问一下她哪里买来的,我也让人去采办些来孝敬我家老祖宗。”
萧玉嬛对此只有苦笑:“我要是知道还跟你嘀咕这些?掌珠,你不晓得,我跟姐姐的关系,并不像我们之间这样亲昵。她许多话都不跟我说呢。”
青鸾跟在掌珠身后,对这些话是用心听了。长公主府里的用度超制,其实用心就能看出来。不但门口的玉石名贵,进去之后许多陈设也是千金难求的。本来内宫能采办置办的已是全天下间最好最奢丽的上品,她思付,也不知道三公主这么说,到底是有哪些用意?但是不免替掌珠感到不忿,三公主萧玉嬛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人,可是掌珠却没有看透。
本来贵家女子冬夏以玉养身,是十分常有的事情。譬如掌珠,夏日里也怕热,因此床褥之上铺的玉席,便是以近千片上好的冰玉裁制而成的。人躺在上面,自有凉意习习,又不如用冰那样恐会伤身。要说花费,自然是寻常百姓难以想象的巨资。每日都有侍女用温水丝绢去擦拭汗渍,且这样的玉席,时常还要备上好几卷,以防稍有破损或者沾上薄汗之后要换着来用。
冬日里有体寒畏冷或宫寒的,便用上好的暖玉来煨热了,然后裹着垫在腰间或足下,如此调养,玉石难免损伤,于身体气血却是大有裨益的。
可这些门道,花销再大也是有限的。
长公主却不是只用玉,而是铺玉如砖。
掌珠和青鸾都亲眼见过她府邸中,花园里,就连种花的花盆用的是都是上好的玉器。还有园中的水榭鱼池,甚至积水檐下的万年长青渠,所用的材质,都是玉石。想来她是喜欢雨天时站在檐下,见雨水汇于碧绿玉渠中潺潺流走,那一份赫赫富贵铺呈出来的诗情画意,自然,常人是想都不敢去想。
可问题是,她哪来的这么多的银钱去置办这些?便是前朝,东昏侯萧宝卷为潘妃建了神仙、永寿,玉寿三座美如仙境的宫殿,便迎来了国破身亡的败局。
更何况,她区区一介长公主?
看得出来,萧玉嬛这会儿的烦恼不是作假的。可是掌珠似乎明白了自己不宜在人家亲姐妹之间说什么话,更何况长公主就是摆明了不作死不会死的那种货,于是顺口安慰她:“可能是长公主自己的积蓄吧,或是父皇另外有赏赐,只是没有明诏罢了。”
萧玉嬛便也不再说,只是神色间仍旧怏怏。青鸾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一个全然陌生的年轻女子,身着王妃品级的华袿飞髾,不过面色微显憔悴,金萱便青鸾附耳道:“这是豫章王妃谢同裳,看样子,她应该是刚刚从吴淑仪那边过来。”
青鸾看了一眼豫章王妃,谢同裳出身名门,自然形容气度都是出众的。可是因为面有忧色,便让她看起来有些舒展不开。见到掌珠和三公主在一起,又不知是喜是烦,只是上前道:“公主和七妹这是要去设宴那边?”
萧玉嬛朝她颔首,掌珠觉得两人如今境况相似,都是有个病着的婆母要应付,看起来谢同裳还要更辛苦几分,便生了几分同情,难得主动道:“豫章王妃嫂嫂近来辛苦了,吴娘娘今日情况如何?来,我们一面走且说。”
谢同裳点了头,身后的侍女婆子们便加入了青鸾等人的队伍。她挨着掌珠走的很近,说话的声音倒是很轻,只细碎听得只言片语道:“我婆母不大好……今日若不是这等节庆,按理我是不该出来的……”
掌珠对她同理心爆发,少不得安慰:“你又不是大夫,便是终日在床前守着又能如何?再说了,这等节庆你若不出来,倒容易让人以为吴娘娘势头不好,更要引人议论呢!”
谢同裳似乎心安了几分,见萧玉嬛不言语,便道:“淑仪让我给公主带好,说上次送来的血燕吃了很是养人,公主有心了。”
宫妃生病,公主王妃们例行送些补品当做心意,也是礼数。萧玉嬛在这上头从来不落人口实,因此在众人心目中,她跟长公主两人做派还是完全不一样的。因跟谢同裳也不太来往,便随口应了一句:“吴娘娘怎么样?这些天吃了这么多药方子下去,据说父皇都为她颂了一日的经文,如今可有起色?”
谢同裳闻言眼底忧虑更深,她是偏于娇小内向的美人,肤色白皙却微泛青白之色,因此便将身上这件枣红色的袿大衣穿的有些暗沉。因见左右没有其他人,便与掌珠和萧玉嬛悄声道:“我跟夫君终日都在跟前侍疾,可是淑仪看着气色越来越差。前些天每天还能略吃些东西,这两日,便是终日吃药,有时候也不大认得人了。”
萧玉嬛吃了一惊:“竟然这么严重?那父皇可有说过来探望?”
谢同裳又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掌珠倒是能想得出来,有沅芷夫人那样貌如天仙的爱侣相伴,又有长城公主这样的娇女承欢膝下,皇帝隐居蓬莱岛,便是心里还有一丝念旧情,也不过是派人送些东西颂个经文什么的表示一下罢了。想他来专程探望一下吴淑仪,大抵是不能够了。
自古帝王多薄情,夫妻一场,病重却连相见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