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吴淑仪还好有儿子和媳妇在跟前尽孝,丁贵嫔管辖六宫,素来宽厚亲和,对后妃来说,这样的境遇也不算凄凉。想她如今才不到四十岁,怎么就一病不起呢?
再看谢同裳心事重重的样子,萧玉嬛便追问她:“豫章王妃,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便去求父皇?若有,你若信得过我的为人,便可告诉我,我定不会有负于你跟世谦的托付。”
谢同裳一听这话,更加泫然欲泣:“公主,掌珠,你们都是父皇跟前十分得脸的人,平日又是心地善良,我今日也是厚颜求你们一句话,将来……若世谦与我真被问罪,求你们看顾我的珉儿……稚子无辜呀!”
豫章王萧赞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他与谢同裳成婚之后生有一位世子,便是萧珉。如今算来不过两岁,刚好是满地跑的年纪。
掌珠和萧玉嬛都是停住脚步,萧玉嬛略一想,便拉过谢同裳去往旁边的一处小亭内细细询问。
青鸾和另外几个女史守在亭外,听谢同裳泣不成声道:“如今宫里宫外流言漫天,都说王爷并非父皇亲生,乃是东昏侯的遗腹子。淑仪娘娘为此气急成病,她写了血书呈给父皇,可仍求不来父皇一面相见。而今到了这等地步,我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我跟王爷是姻缘天注定,这辈子都要生死相依的。可是我的珉儿,我却不忍心让他也……”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等无稽的流言,本来就不会有人相信。父皇素来对此没有任何疑心,否则当年如何这般厚爱世谦?你是豫章王妃,也是父皇亲自挑选的儿媳,这时候便是吴娘娘乱了章法,你也不该跟她一起犯糊涂!来,你且擦拭一下眼泪,再叫人过来补个妆,看你这副样子,哪像是去饮宴的,倒像是去赶赴刑场一般。”
萧玉嬛身为嫡公主,又是太子等人的三姐,她的话,素来就有极高的威望。想这谢同裳也是被这一堆乱糟糟的事情搞得神志昏聩了,她没了主见,听了这番话方才收起眼泪来。
萧玉嬛招手,让谢同裳身边的人过来给她补妆。掌珠眼尖,见她擦拭眼泪时嘴角的胭脂全被带花了印在了丝巾上,便道:“你身边的人可有带胭脂的?我新近做了一盒极好的,上色之后不会留痕。”
谢同裳便道:“真有不留痕的?我这几年都甚少留意这些,下面的人做什么便使什么。掌珠你都说好,我自然想试试。”
掌珠便让青鸾进来,吩咐了两句,青鸾便来到谢同裳身边。正好亭子里秋风徐徐,花香拂面,三两个人替谢同裳整妆,不多时便齐活了。
萧玉嬛一看谢同裳这会儿的气色显见比之前好了许多,便拉着她的手起身来。可谢同裳刚起身,便晃了晃身体。众人吓了一跳,青鸾就在旁边连忙扶住,然后趁着乱伸出手指在她腕上扣了片刻,旋即松开来。
掌珠问谢同裳:“这是劳累过度了?”
谢同裳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描补说:“也说不上劳累,就是心里焦虑了些吧,没事的,千万不要跟人说起。”
看来她是顾虑诸多,怕这事传出去被人非议,以为她不愿意侍奉婆母。
青鸾却仔细嗅了一下谢同裳身上的香味……似是大食蔷薇水的芳香凌冽,可又有零陵香的气息?脉象絮乱,显见的气血亏虚。
可萧玉嬛却不依,她让谢同裳先回去休息,并道:“你身体如此疲累虚弱,若等会在宴席中晕倒,那时候可没人能帮你捂得住。”
谢同裳笑得艰涩,摇头解释:“不会的,许是先前我在淑仪那里闻着蔷薇水了,我似是素来对此香惧怕,每每闻见都要眩晕半天。一会儿路上走走,发散发散便好。”
青鸾将袖中的银鎏香球递过去,含笑道:“禀豫章王妃,您素来用惯零陵香,可此香柔和清丽,与蔷薇水的馨香浓烈是相冲的。便是寻常身体康健的人,闻了也会受不住,更何况您又连日劳累。”
又打开香球的小扣,将其中一抹淡淡的莹绿色擦拭在谢同裳的手腕上。“这是绿雪香绨,有薄荷香草在其中,娘娘先用一下,可添补精神。”
又道:“王妃恕奴婢多嘴,以后不可再混用零陵香和蔷薇水了,若闻见了,需得避开。否则,真会侵害自己的身子。”
“原来香也有相冲的?我说呢,每次去淑仪那里,回来便会觉得头晕目眩。”谢氏似乎恍然,朝掌珠和青鸾感激的一笑:“掌珠,我可得多谢你了,你的女史真是博学多才多艺。不像我,身边都是些木头人。”
谢氏说着,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两人都是惶然低头。青鸾朝掌珠看了看,掌珠便明白此事另有文章。然后青鸾问谢氏:“王妃日常可有喝八宝汤?”
“有的,那汤我是自小便常喝,四季也不断的。”
青鸾点头:“您气血亏损,应是生小世子产后失调的缘故。回头您可问一下太医,八宝汤里加多一味西黄,看是否对您如今的症状?”
西黄是解毒圣品,虽对息风止痉化痰开窍也有奇效,但谢氏如今的样子,并不是这样,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萧玉嬛若有所思的起身,欲要发问,却最终止言:“罢了,时候不早,我们先过去。”
入席时已接近正午,外头秋高气爽,席位便设在花藤架下,绿荫之中。不过事先让宫人以鲛纱搭起幔帐棚子来,一是遮挡丽阳免得晒伤了各位娇主,二是不让花草树叶掉落进碟中盘里,大煞食欲。
离开席的时候尚早,掌珠今天穿了五色云霞履,难得遇见与自己同年的武陵王妃鱼嬛,两人便凑在一起玩夹珍珠。
武陵王妃鱼嬛出身不高,却是武陵王母妃葛修容娘家的侄女。武陵王萧纪与表妹自小青梅竹马,加上葛修容的撮合,皇帝便顺水推舟成全了这桩婚事。她与掌珠同年,比掌珠略大几岁,也是生的活泼外向的性情,不过看着比掌珠丰满许多,装扮也老成一些。
夹珍珠这游戏是当下时兴给贵家女孩们玩的,掌珠跟鱼嬛两个趴在桌子上,每人跟前摆了一个琉璃小碗,里头盛着颗颗浑圆洁白的珍珠。玩的法子也简单,就用玉筷去夹珍珠,夹出来的放另一只碗里,自然是谁夹得越多就获胜。
掌珠喜欢玩这个,因为平日无事,她也经常练手。不一会的功夫,小碗里就积了不少了。鱼嬛却频频失手,最后放下玉筷,甩手连连叹气:“让我歇会,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今日手就跟抽筋似的,夹一颗掉一颗。”
掌珠睨着眼睛看见她腕上新戴了一条七宝手镯,于是抓住手腕促狭问她:“这又是你家武陵王送你的宝贝?哎哟,难怪手抽筋!这都重过千金万金啦!”
鱼嬛半是娇羞半是欢喜的推开她,半垂头道:“别瞎说,不过就是他在外头看见了,随手买回来的而已。你家压箱底的,只怕都比我这个要好。”
说完,又问掌珠:“你呢?跟七哥最近怎么样?”
掌珠不愿多提起萧绎,又不好不答,毕竟她跟鱼嬛的情形不一样,正要找几句话敷衍过去,青鸾端了托盘过来,躬身道:“主子,王爷让人给您送了点蛋黄酥。还有,他说有话要跟您说,一会儿在外头的花架下等着。”
鱼嬛不由抚掌而笑,一张圆脸上满是揶揄调侃:“说曹操,曹操就到!”
掌珠瞪她一眼,拉着青鸾就走了出来。见四下无人,先伸手拿了一块蛋黄酥,便吃便东张西望:“人呢?”
青鸾见她吃相狼狈,连忙替她擦拭,这时候转过一个角,忽然就看见湘东王萧绎跟几位王爷们站在一起,正在说些什么。掌珠便囫囵把蛋黄酥吞下,腾出嘴巴之后意犹未尽道:“这蛋黄酥还挺好吃的,回头让金萱学着来做……”
萧绎在一群华服兄弟们的哄笑和推搡下,有些不太自在的走过来。青鸾朝他行礼,然后便看见,太子萧统,站在一众姿容出众的皇子王爷当中,仍是群星环月一般的耀目。
萧绎在掌珠跟前,本来就有几分紧张,因为被人看着,更加不自在。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掌珠便好心主动替他起头:“蛋黄酥哪里来的?”
“蛋黄酥?……什么蛋黄酥?”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方才想起来缘由,于是硬着头皮如实道:“哦,那是太子殿下让我派人送给你的,说你们女孩儿,肯定喜欢吃这些甜的酥的。”
青鸾在旁闻言,心里也替萧绎这个老实劲无声的叹口气。
掌珠更加无言以对,又想起他那个病倒在床上还整天让自己烦躁的娘,于是拉着他的手,就往一旁的假山后走。
众皇子王爷们远远瞧着,自然起哄。青鸾和迦南见状想要跟上去,却被掌珠断然一声:“谁也不准跟过来!”,给吓住了。
谁都听得出来,掌珠这会儿心绪不佳。迦南踟蹰了一会,拿不定主意,最后竟然朝青鸾来讨示下:“咱们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