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掌珠,陈霸先很有几分讪讪之色,而后他迅速躬身下去行礼,道:“参见王妃!”
掌珠只是轻轻的扫了他一眼,神色冷淡,而后并没有驻足,仍带着人往朝晖堂而去了。不多时,陈霸先便听见书房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器皿落地的声音,仿佛是萧绎砸烂了什么,并且大声斥道:“滚!你给本王滚出去!”
陈霸先当即意识到,这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急转直下了!那么,徐王妃这会儿所画的半面妆,便是为了嘲讽萧绎的虚伪无情么?他有些想不明白,只觉得,这徐王妃胆子也太大了!萧绎毕竟是一位皇子,又是皇帝亲封的湘东王,作为他的王妃,与丈夫这般明目张胆的置气,这又是何必?
但不等他想明白,就见掌珠仍带着自己的人从朝晖堂中趾高气扬的出来了。在她身边,有两位比较面生的女史,看所穿的服侍穿戴品级不低,他遂判断出来,这二人应该就是宫中新派至王府的女官了。
两位女史一路上都在小声的劝掌珠,道:“王妃息怒,这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开了呢?王爷便是有不是之处,到底也是您的丈夫,您不可这般……”
“是啊王妃,奴婢们奉娘娘之命前来荆州,为的便是让王妃您能够在王府中能够安枕无忧,您说您又何必跟王爷闹成这般——”
掌珠忽然立住脚,冷然喝道:“你们说够了没有!不要忘了,你们奉的是谁的旨意来的荆州,也不要忘了,她到底是怎么叮嘱你们此来的目的的?我才是你们必须肝脑涂地也要服侍得妥当的主子,对于你们而言,只有让我高兴了,让我开心了,你们才有存在的必要。否则,你们便回去宫中吧,我会跟她说,你们都很有自己的主见,并不曾将我放在眼底……”
“王妃!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呀王妃!”
“是啊王妃,奴婢们不敢对您有半点不敬不忠之心,奴婢只是觉得……”这二人显见十分清楚,一旦掌珠发话将她们遣回宫中,等待她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噩运?爱女心切的沅芷夫人,肯定不会对她们手下留情,还有她们的家人……
于是两人见势不妙立即跪下,苦苦哀求之后,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来,便就势道:“王妃您教训的是,奴婢们服侍的乃是您,其余的人,奴婢都不该放在心上。此后,奴婢们一定以您的喜怒为准则,再也不会让您不高兴了!”
“是啊王妃,奴婢们知错了,请王妃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奴婢们一定好好服侍您。”
见她们两个哭的求的差不多了,掌珠这才微微抬手,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要知错便改。行了你们起来吧,我累了乏了,要回去休息。你们去跟管家商量一下,从明日起,要安排一些年轻美貌的歌姬舞姬,还有西洋伶人之类的,进来王府给我表演歌舞杂耍日常解闷。另外,再多采买一些美酒存在酒窖里,以便我随时品尝。”
她说完,便施施然挽着画帛径直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而去。那两个女史却是相顾无言,过了片刻之后才从地上爬起来,却都是一脸难色的互相叹息。
自这日起,往常安静淡泊的湘东王妃徐掌珠,便开始频繁出门。她与城中的贵妇千金们交游来往,每日都有数场的花宴,茶会、晚宴等着她莅临。作为整个荆州城身份最为高贵的女人,她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出身与同样高不可攀的品级身份,加上她的年轻美貌,以及热烈单纯,很快,整个荆州城的上流社会都开始交口议论起这位年轻的王妃,并以能和她攀得上几分交情作为莫大的荣耀和体面。
而谁家精心准备的宴会上,倘若未能让她赴约前来捧场,那就是最大的败笔。如此一来,不多时,她便成了整个荆州官场与名利场上最炙手可热的那位贵主,甚至,许多头脑灵活想要谋求富贵权势的人,也将贪婪的眼睛落到她身上。
对于这些事情,萧绎本来是想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她有王妃的诰命品级在身,便是出门交际,他也不能时时拦着。况且如今她身边还多了两个宫中派来的女史,这两人一名燕语,一名锦书,都是在宫中历练了近二十年的老宫女,不论是说话还是行事,分寸都拿捏的极准,那是真正叫一个滑不留手,又八面来风。
对于她们此来荆州王府的使命,萧绎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他便是再怄气也无法拿皇帝怎么样,毕竟他爹的儿子多了去了,他萧绎在皇帝心里还没有这个分量,能让他去跟自己的宠妃对着干。况且,沅芷夫人派人来荆州王府难道会不事先跟他商量?可是皇帝竟然也准许了,那便更是说明,他全然不将萧绎的感受放在心里。
于是在掌珠的授意下,这两人便对外公然宣称,朝廷愿与荆州上下同气连枝,所以王妃于外便代表着整个王府。这便给她出门玩乐交际打出了一块明晃晃而且无可挑剔的盾牌,加之听闻两位女史乃是宫中当权的宠妃所派,这样的排场却是其他王妃都没有的,一些人便在自己心里打开了算盘,准备伺机而动。
而最开始的时候,一些人拿着厚礼拐弯抹角的求到掌珠跟前,想要让她在萧绎跟前替自己家的夫君或者儿子美言几句,谋个更好的前程时,掌珠还不以为意。她对这些俗物不曾看在眼里,可是架不住这些人眼明手快,但凡只要打听到她今天看哪个伶人跳舞打赏了金银,次日便有人将这伶人连同赎身契书一道送到了王府门前。但凡她只要在哪家的花宴上对着哪一盆的珍稀名花多看了两眼,回府的时候,那一盘价值不菲的花儿必然已经被人小心翼翼的包好了,连盆一块送到了她的马车上。
不但如此,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里都有着显而易见的热烈、讨好,甚至是一种奉若神明的敬畏,与仰慕。
“原来,这就是权势的滋味——真好啊!本王妃长到这么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许许多多的人欣喜若狂,亦或者,痛不欲生。”
夜间,卸罢了晚妆,掌珠慵懒的躺在铺陈着华丽西蜀丝绢凉垫的长榻上,一手无力娇慵的端着半杯美酒,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微微阖眸,任侍女细心的给自己梳理着一头如瀑的长发。
烛火下,只见她冰肌如雪,明眸如月。只是,嘴角的那一抹微笑,却是冷冷的,毫无温度。
闻言,金萱有心想劝两句,只是又怕她恼怒,想一想便唯有悻悻的低下头。心里却一阵阵的发酸,暗道:姑姑,要是你在就好了,王妃她,现在可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而王沅溪则斜坐在她榻前的一张小墩子上。她两手翻飞如花丛中飞舞的蝶,正在给她按照先前晚宴时所见的那一束兰花的样式,打着一个璎珞。
少卿,她便打完了,再送到掌珠跟前,道:“王妃请看,是不是跟您所见的那花儿有一两分相似?妾手拙的很,要是您不喜欢,回头——”
“嗯,像,挺像的,不是一两分的相似,而是七八分。沅溪,你的手真巧。对了,今儿个来向我求官的那个陆夫人,她说她儿子想去州府哪个司来着?”
王沅溪见她雪白的双颊上已经飞起了阵阵红霞,看来是喝得差不多了。于是便低声道:“妾当时听她说,是什么布政司的副监察有空缺,一直放在那里也没动。她儿子原本就在布政司出来的,现在便想回去——哎呀王妃,妾脑子笨,这些大事都不懂,也不敢随便插话的,不过这陆夫人对您倒真是热情,她那几个姑娘也生得好,她还说来日要求您给她们指个合适的婚事呢!这个妾倒是记得清楚。”
掌珠这日已经喝了不少酒,当即只是随意点点头,转头吩咐燕语道:“你去,把这事跟王爷说一声,让他尽快看着办了,不要耽搁。”
燕语闻言不敢多言,只是福了福身便从屋里出来了。她在檐下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这样下去必定要出事,可是到底要不要据实禀告娘娘?万一到时候王妃知道了,震怒之下她们肯定又少不得一顿罚。正左右为难时,却见锦书也从屋里出来,并连连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道找个无人的地方说话。
“锦书,你说咱们要不要写信给娘娘,我——实在是担心王妃这样下去,她必定要出大事的!”
与燕语的心急如焚成对比的,是锦书一脸的安然镇定。她甚至白了燕语一眼,道:“这信要写你写,我可不写。你也不想想,娘娘是王妃什么人?她们是嫡亲的母女,血浓于水。娘娘派咱们来荆州是做什么来了?说白了就是担心自己女儿在这过得不好,怕她不开心怕王爷给她脸色看,怕府里的姬妾不听话给她闹心。咱们的使命,就是帮王妃镇着这些时,除此之外,就是要竭尽所能,让王妃开心。你以为你如实回禀娘娘会夸奖你忠心可嘉?会责令自己女儿改过?你不要太天真了!我告诉你,只要王妃一句话,咱们两个,连同咱们的老子娘兄弟姐妹,都能立马变成一堆肉泥!同样的,只要咱们能伺候好了,也能跟着一道鸡犬升天,富贵荣华——要怎么选,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