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觉茫然,如果她跟阿姐不是他的女儿,那她们是谁?又为何她从头至尾不知道这件事?记忆里关于母亲的片段都是模糊的,甚至连那张脸都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小便是与阿姐一块长大,后来阿姐告诉她说妈妈离开这家了。然后许晓君带着比她小了一岁的林彦嫁进门了,那年林彦已经十岁,而林彦是林大军的亲生儿子。
等后来大了便觉讽刺,可于她没有太大的影响。本身父亲也不会来太多关心她们,而许晓君虽说是后母,倒也不至于像电视上演的有多恶毒,至多是放纵自己儿子而对她们不闻不问。阿姐与她先后因读书住了校,所以交集就更少了,亲情淡薄其实由来已久。
只是她没想过,这淡薄会淡到连一丝关系都没,那这些年她为寰亚兢兢业业奔走是为了什么?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因被眼前这人错待,而感到悲哀难受又是为了什么?
不,不是,如果不是阿姐让她守住寰亚,她早就撒手不管了。阿姐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还要她来守寰亚?还是,就连阿姐都不知道她们并非他的女儿?
也不对,林妙茫然摇头,这里头逻辑不对。
就在这时突听joe道:“劝你还是把过去的那些事都讲了吧,就算你说那火是因线路老化自燃的,但是证据呢?证人呢?不过很不巧的我有刚才的录音为证,倒是可以直接起诉你——蓄意谋杀!”最后那四字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嗓音虽然低沉却铿锵有力。
林大军慌了,“你们不能这么做。”
“你不妨试试我们能不能?”joe阴沉了脸反道,对付这老狐狸他有的是办法,威逼利诱总有一种能够有效。
——
走出医院时,林妙抬头看了看天,阴霾的夜色犹如笼罩在心头的黑暗,连一点星光都没。她活了二十多个年头,犹如活在了梦里,或者是活在了别人的身体里似的,懵懂而又无知。
身旁脚步走近,微微侧转过头,夜光如水下男人清俊的容颜里含着沉冷的皎光。
她问:“你信他说的吗?”
“信或者不信,自己评判。”他淡淡丢来这句,态度寡淡。
她讽凉而笑,比起昨晚的痛苦难熬,至少这刻她还能笑,只是这笑却悲凉至心底。刚刚是她跟他一手导演的戏,他问她能不能狠一点,彻底一点,她不懂,他便教她。
事实上他比她要狠得多,使用的手段也有用得多。他让她扮演阿姐,他竟主动提出扮成陆勉,毫不避嫌。然后导了一出好戏,让……让林大军终于松了口。
那是一段陈年过往。林大军说,她跟阿姐是她们母亲与另一个男人生的,当年因为他深爱她们母亲而不介意。可没想被他发现母亲暗中与那男人还有来往,甚至在曝光后留下离婚协议就走了。用林大军的话说,这些年养活她们姐妹已经够对得起那薄情寡义的母亲了。
这段过往她无从考证,可能就算打电话问阿姐也不会有答案。除非是,找到林大军口中那个“薄情寡义”的母亲吧,不过她完全没有那想法。
不管当年是什么原因,一个会将两个女儿都抛弃的母亲,本身就不负责任。
听着这些所谓的身世至多是觉得讽刺加上可笑吧,而真正让她关注的点是林大军后来说得事情。他说他跟翟新同要掩盖的那件事要牵扯到很多年前,甚至追溯到创立寰亚之前。
原本他跟翟新同都是一个工厂里干活的,当时还有一个人与他们交好,那人姓陆。
三人在同一家工厂干活,分属三个部门,各自都掌握了一门手艺。而当时那厂因为不景气面临倒闭,要将他们这些工人都裁员,所以三人一合计不如出来合干。
最后花了一年时间,三个人还当真把那快要倒闭的厂子给拿下来了。那便是他们的第一桶金,也是起底,而三人中属姓陆的最有生意头脑,擅于与人打交道,专门负责去外面跑业务,拉来厂里一单又一单的生意。之后厂子渐渐做大,垄断了吴城的轻工业,本该是件好事,可却也是他们纷争的开始。
是翟新同先发现的,外面的人只知陆向远,也以为那家厂子就是他的,而他跟林大军两人根本没人听说过。于是私下就找林大军商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俩迟早要被陆向远给踢掉的,两人一合计便不打算只守着厂,但凡有应酬就一起出面。
可生意场上的事他俩一窍不通,在酒桌上根本都插不进话去,坐在那跟陪坐的小弟似的,那些人也没把他俩当成是另外的大厂长。
到这时他俩正式对陆向远心生罅隙,常常会起争执,闹到最凶的时候陆向远提出不如分厂,各干各的。谁也不傻,都知道厂里的资源都在他手上,如果当真分开那必定连资源也带走,那林大军与翟新同不是要喝西北风去。这种事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的,可陆向远却去意坚决,刚好又有汞元素超标事件发生,几件事堆叠累积到一起,心就生了邪念。
要一个人既能留下资源又不阻碍前路,那就只有让他消失了。
一纸亏空公款,成功将陆向远送进了监狱,而他们二人立即瓜分了厂资源,各自另起炉灶,从而有了寰亚与荣丞两大吴城电子企业。
这些对林妙而言,听起来就像是故事。也让她对林大军多了一层更深的鄙视,所谓寰亚,原来是通过这种不入流的方式创立起来的。
看向身侧的人,是他提出来假扮陆勉的,入木三分,也等于狠狠打了她的脸。之前她受翟靳影响去怀疑他、试探他,但凡是,刚刚他都不可能会主动提出这方案。试问真的是陆勉,又怎可能还能如此情绪平静,一步一步诱逼林大军说出真相呢?
而且其实她心里头也深深沉悟一个事实,就算陆勉没死,又怎可能在那般烧伤严重下还能体肤完好?再好的整容术都不太可能吧。如是想着,视线下意识地落向了他的脖颈以及卷起袖子到手肘以上的手臂处,他皮肤好得令女人都嫉妒。
他因她不信任他而发很大的火,就连到了这会似乎还气着,可终究他还是帮了她。沉念片刻她轻问:“关于这段过往,你以前知道吗?”
joe顿步,轻嗤出声:“你更想问的是我究竟是不是陆勉吧。”
“不,你不是陆勉。”林妙摇头,知道他还在气,所以立即表明了立场:“在你提出假扮他的时候我就不再存疑了,但是,”顿了顿,迎视他的目光:“关于他们诬陷合伙人亏空公款入狱一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挑了眉不答反问。
林妙默了下,“荣丞楼下的那场大罢工本就是你安排的吧。”在听见林大军说到关于合伙人入狱时,她就立刻想起了那天东子诸人在荣丞楼下罢工的事。当时将翟新同给逼了出来,有个叫阿华的人逼迫着翟新同就说出过此事。
既然这罢工事件是joe策划布局的,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原委。joe瞥了她一眼,丢来一句:“你倒是反应快。”
扯扯嘴角,谬赞了。
说话间走到了车边,joe似乎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径自拉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座。林妙无奈只能跟着上车,等车子启动时突听他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安排那个局吗?”
如果今天不把这些陈年旧事揭起底的话,她可能只当是他野心勃勃要抢夺荣丞,但此时却多了一层想法。似乎一切都是刻意安排,那场面更像是……借着东子他们将翟新同的罪行公诸于世,否则他要造成荣丞内部的动荡多得是其它法子。
她随了他问:“为什么?”
“想想当时是谁逼翟新同说出来的。”
经他提醒脑中仔细去回想,事情本也就发生了半年多而已,她不至于健忘到这么快就忘记。记得是东子身边的阿华逼问出来的,而那阿华在逼问之前对翟新同使用了硫喷妥钠的针剂,若非有这种药,怕要从翟新同口中挖出这些事很难。
就好比林大军,几番诱逼之下才终于肯说出内幕,因为这些过往一旦曝光,他们的后半生也就只有在牢里待了。
沉念想了后,她回问他:“那个东子身边的阿华应该也是你安排的吧?”
“那是我第三次见他。”
林妙一愣,第三次?她记得之前他们在药店时曾与阿华撞见过,当时就撞翻了他的硫喷妥钠,后来她便是在荣丞楼下看见人了,何来第三次?是中间joe私下有见过那人?
“你一定奇怪,我第二次是什么时候见的他。是在药店撞过他的第二天后,他来找了我,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他跟我讲的那个故事而让我有了后面的计划。”
“他跟你说了什么?”
joe转眸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看他这神态林妙立即意识到一个事,就是她刚才所想有偏差。她以为罢工是他布的局,那么局中所有的事自然是他事先都安排好的,要做如此周密的安排必然是他掌握了翟新同的所有罪证。可直到这刻才隐约明白他跟她提阿华这个人的用意,是因为先有了阿华的私下约谈才有了后来这一步步棋。
那么,这个阿华为什么知道翟新同过往的那些事呢?
她印象里阿华身材魁梧,因为被打翻硫喷妥钠而凶神恶煞状,后来戴了鸭舌帽藏在人群中整个人都显得很阴沉。当时她还被他给要挟了押到东子那边,这个人难道是翟新同的旧识?可他除了声音嘶哑难听外,看身形也至多三十岁左右啊。
等一下,joe刻意提出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说什么?”
但见他牵了牵嘴角语气中含了讽意:“我不想说什么,只纯粹告知你事情原委,免得你总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套。我没那闲工夫去理会什么姓陆的,如果要说对你有所提醒的话,只能说那个叫阿华的对翟新同有着不同寻常的恨意,而且在事后他这人就找不到了,问东子也不清楚,说是之前一块在工厂里干活认识的,为人话很少。”
丢了她这番话后,joe就没再开口,只神色淡漠地开着车。
而她虽然时不时地偷看他一眼,但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今天从早上起到现在惹了他很多次,还是用他最忌讳的事。所以不指望他今晚上能给她好脸色看了,加上本身心绪也很沉闷,便任由沉默在车厢内弥漫而开。
安静了很难控制思绪不如潮。今天可以说是把她整个人生都翻转了一遍,过去的信仰与执念一一被推翻,甚至连仅存的那点亲情念也彻底断了。仔细回思这晚上的一切,几乎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了,不过除了最初得知林大军不是亲生父亲时感到震惊外,之后反而松了口气。从今往后无论是寰亚还是林家,都不再是她肩膀上的责任了,也不需要因为算计了谁而内疚。
可能她唯一内疚的人是阿姐,还有,陆勉吧。
但至少阿姐她还能补偿,还可以隔着遥远的天空去想念,可是陆勉呢?心中有个声音在道:陆勉或许真没死呢。
可是,那又怎样?她又能怎样?去找他,去补偿他?当年陆勉应该是故意接近她的吧,因为以为她是林大军的女儿。不用说那个陆姓合伙人定是他父亲,他找上她的时候另有目的,或者是想为他父亲翻案,或者是要将翟新同与林大军都拉下马。
那个白衣少年,沉静的脸上其实戴了厚厚的面具,心更是幽沉如海底礁石,可最终他因为她而遁入火坑。脑中不自禁的浮现视频里那道身影扶着医院走廊墙壁蹒跚而走的画面,顿觉难过异常,那一刻他是否恨透了这一切,也是否恨透了她?
恨!林妙蓦然而顿,眼中瞳孔不断收缩,被脑中晃过的那个念头给惊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