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阿姐埋在她的肩膀上失声痛哭,心头也十分难过。这是阿姐心里的结,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有托尼陪伴却仍解不开。总有一次要大声哭出来宣泄的,如果是今天,那就顺其自然吧。盛旭闻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个女人哭成了一团,林妙还好,不至于掉眼泪,但眼神里的忧伤却是他前所未见的。
他走近她们,轻声道:“总能找到合适的人的,全中国那么大不可能没有与威廉血型相配的人。相信我,给我时间一定帮你们找到。”
没料他话声刚落,就听见门处一声冷哼:“谁来给你时间?谁又要你帮忙找?”
林妙蓦然回头,只见消失了一上午的人走进门来,脸上还有着对盛旭的敌意。刚要发作,却被林可死命拽住,只听阿姐哭着央求:“马上就要做换血手术了,你快跟护士去做术前检查吧。”他的眸光流转,划过林可脸上的泪痕再到林妙沉怒的眼神,微点了下头,转身跟着护士去了检查室。
等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后,林可就颤着声对林妙道:“妙妙,不要再惹恼他了,他是威廉的命啊。本来就是我们林家欠他的,如果真要以命抵命的话,就拿我的命去抵吧,你和威廉好好的就行。”
眼中立即有一股酸意涌出来,林妙强忍住才没让眼泪滚出来,把唇凑近林可的耳边,“阿姐,等手术结束后我把事情都说给你听。”
不管阿姐有没有听进去,她不想再把那些事隐瞒了。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过往已经成了阿姐的心魔,如果不消除,怕是要抑郁成疾。并且深刻领悟,威廉是阿姐不可割舍之痛。
十点整,手术室的门紧闭了。
哪怕医生说换血技术已经成熟,手术成功率很高,可当那扇门关闭,门上的灯亮起的一瞬就代表了未知,而未知便是无数的可能性都会发生。
在进手术室之前,林妙与陆勉都没说上话,因为检查室与手术室是连通的。只在威廉被推车推进去时门开的一霎依稀看见他的身影躺在推床里,而他身上也换了一套无菌服。
威廉很懂事,他没有因为要离开大家的视线而哭闹,反而还拽着林妙的手指再三确认:“小姨,是不是只要我病好了,你就一定带我出去玩?”
林妙只给他两字:“一定。”
于是他就满足地笑着进手术室了,他并不知道迎接他的也将是一场未知。
林妙感到焦虑,从没有觉得时间如此煎熬过,若是往常在公事中等候时她都能打开笔记本电脑或者手机翻看新闻来打磨时间,可这时尝试了几次去看手机,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盛旭走过来,将她强忍克制的焦虑与烦躁看在眼里,知道不该这时候问,但他还是问了:“你现在是在为威廉担心,还是为他?”
林妙抬了眸,眸中幽光潋滟转而平静,“当然是为威廉了。”
盛旭定了定目光,轻到不能再轻,只有他俩能听见的语声再问:“是他吗?”林妙迎上他的视线,摇头,“不是。”
如此盛旭顿了下,身体侧转了靠在墙上,好一会才释然了的口吻:“好。”
听着这声“好”反而让林妙蹙起了眉头,侧转过脸看他,“盛旭你……”欲言又止,看了看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心中暗下了决定。
盛旭没有说话,只安静地陪在她身侧。不去想她话到嘴边又缩回去的是什么,也不去想此刻余光中看见的她脸上决然的神色意味着什么,只想可能这样理所当然陪在她身边的机会不多了。有时候他会问自己,到底参与了林妙的生活里是什么样一个角色,通常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也就释然了。
他一贯认为成年人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对感情有太多的热忱,所以这几年如此过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当陆勉找上他的时候,发现有些东西在逐渐被推翻,他原本笃定了的东西开始动摇,甚至会产生慌乱,这种慌乱是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在心底冒出来的。
而慌乱之后,是他从未体味过的钝痛。
就像此刻,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决断的神色,就有麻麻的钝痛在心头泛起。
——
时间过去有五个小时了,手术室的门除了中间护士开门出来一趟外,始终毫无动静。而在门外等的人却因为神经一直紧绷着而有些支撑不住,尤其是林可,她从最开始因为紧张而浑身颤栗到这时已经瘫软在托尼的怀中。幸而有托尼一直在安抚她,给她鼓励。
而林妙则觉得胃隐隐作痛,谁也没有胃口吃午餐,即使盛旭从外面买来的。
护士出来的那趟忙着去拿工具,什么也没说就又进去了。后来护士长过来宽慰他们说换血手术要很长时间,建议家属们先填腹。林妙看阿姐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给托尼使了眼色,终于将阿姐劝服了先去吃东西,晚点回来再轮换她。
盛旭也被林妙给遣走了,等手术室门外只剩她时立即弯下了腰。能强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整个脊椎都感觉在疼,这是老毛病了。神经紧绷长久,首先会胃痉挛,然后牵动到整个身体,从而她劳损的脊椎会撑不住。
不是没看过医生,但医生说这病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还要不间断地做身体理疗,否则不光会得颈椎病,连脊椎都会弯曲有不同程度的劳损。可她哪里有时间三天两头跑医院做这些治疗,也是仗着年轻不以为然,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开始不能站立太久。
等缓过那阵痛后她才将背抵靠在墙上,抬眸间蓦然色变,手术室的灯居然灭了,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可起的势头猛了,脊椎处一阵钻心的疼袭来,顿时双腿一软,跌跪在地上。而膝盖哪怕磕得生疼都不及背上刺骨的痛,倒抽着凉气试图压下去,却在这时,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推开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走出来,也有推床被推出来,一抬头就撞上漆黑的瞳仁。
安静、幽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那眼中流转,她干哑的喉咙里低低溢出一声唤——
陆勉。
心绪间有异样划过,又来不及抓住是什么,只看到推床靠近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转至身上,蹙了眉头,就在要掠过她时突听他轻令:“等一下。”
推床顿住,他侧转过头来了,眼神沉鹜:“你怎么了?”
她咧了咧嘴,“等得脚麻了。”他的视线立即射向她的脚,“需要我下来扶你吗?”
她立即拒绝:“不用。”
这时医生也从手术室出来,扬声而喊:“病人家属呢?”她连忙扭转头应:“在这。”
强撑着扶墙起身,尽量不让步履蹒跚,但觉身后那道目光始终停驻在自己背上。终于听见推床被推动,轱辘轮转,渐渐远去,她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对他说实话,就是在当下那一刻便不想让他知道。注意力被从医生背后推出来的威廉吸引,连忙上前询问:“李医生,手术做得如何?”
“还是顺利的,过程中都没有出现过任何排斥现象。不过术后三天十分重要,防止有什么后遗症的并发症出来,必须要密切观察,如果孩子体温有所异常是正常的,因为即使换血孩子的身体也要有个接收过程,但如果高温不退就反常了。所以你们家属这三天务必要密切注意,我也会定期来给孩子做检查。”
听见手术成功,自然心头一宽。但旋即又问:“大人如何?”
李医生的脸上露了个古怪的表情,让林妙不由心头一紧,追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好?”李医生摇了摇头,“没有,陆先生的身体还是很强壮的,只是他毕竟失血过多,库房又没有这种血型为他补充能量,这几天里必须要好好调理才行。如果体温有异常也一定要来说,防止失血过多起了别的并发症。”
等医生离开,脑中思索着刚才两段术后叮嘱,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明明两种所述都类似,却总感觉里头的意思有不同。为什么听着好像大人的情况比孩子还要严重?
她先去了威廉的病房,看着护士帮孩子换好床位又挂上点滴后细问了些细节,刚好阿姐闻讯赶了回来,进门就急声而询:“手术怎样了?有没有成功?”
不用林妙回答,正在观察威廉状况的护士微笑着道:“放心吧,手术非常成功。手术过程中我们的小威廉很勇敢,看到医生伯伯给他打针一点都不哭闹的,现在因为麻醉还没过所以还在沉睡中,晚点就能醒来了。”
“麻醉?孩子能打麻醉吗?”林可惊惶而问。
护士答:“是在不危害孩子身体的有限剂量下的,我们李医生有着多年治疗溶血症的经验,放心吧。”护士并没胡乱保证,威廉很快就醒过来了,但因为是术后整个精神状态都是恹恹的,喂了几口粥喝就又睡过去了。
到这时林可才整个人放松下来,想起林妙还没吃饭,连忙叫她去楼下吃。
又看了眼安睡了的威廉,林妙走出了病房。不过她没有下楼,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了那一间成人单独病房。透过门窗看里面,那人正独自靠坐在床上,由于右边的手背上吊着点滴,只得用左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食盒,许是那食盒盖得紧,他怎么都开不了。
看到此处林妙推门而入,引来他投注过来的视线,只淡淡瞥了眼就径直走到床边,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食盒帮他挑开盖子。应该是医院为他准备的营养粥,有玉米、燕麦等配料在内,还有些烫手,开完盖子她又绕到床尾帮他把桌板掀起来,粥也帮他端好在手边。
他也没作声,就抓了勺子开始喝粥,可那动作笨拙的样子实在让她看不过去。无声夺走了他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至他嘴边时目光相对,看见他错愕了一张脸。
不过他是个反应多快的人啊,立即回过神来就着她的手去喝粥了,却到嘴里就被烫到了。哪怕本能地嘶的一声发出,却仍然强梗着脖子把那一口粥咽进去了。
林妙意识到自己的粗心,下一口便先吹两下再送过去了。也不去理会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了,对上了也当没看见,很快一碗粥就都喂完了。起身时手忽然被他抓住,“别走。”
她低眸看了看他的手,无奈而道:“我把空碗放旁边。”
他却夺过空碗往床头柜上一扣,又来抓了她的手,她只得再次坐下,事实上她真的并没想走。但坐下来了两人又都沉默,她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问他身体状况如何又显得刻意,只看他此刻苍白了的脸就也知道,哪怕他身强体壮,一下子要输那么多的血给威廉换血,也对他受损极大。
是她疏忽了,没有事先安排护理来照应。刚刚在窗口看到他孤伶伶一个人的时候便觉鼻酸,所有人的注意全都在威廉身上,却唯独遗漏了对他的关心,哪怕是她。
沉寂里他突然开口问:“妙妙,你恨我吗?”